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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母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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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风吹过窗纸,发出“嗒嗒”的声响,像什么将要揭开。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那样回答。”母亲终于开口,声音比平常低了许多。

蔚青点点头。

母亲没有立刻继续。她垂下眼帘,像是在过一道很远的门槛。

“我小的时候啊,家里是南街巷子里一户人家,门口种着一棵柚子树,夏天特别热,但柚子叶子多,遮得住光。”她慢慢说道,“我们家不是穷苦到揭不开锅,但也说不上好。娘缝衣服,爹教书,书塾里来来去去都是些街坊邻里的孩子。”

“爹倒是认真,整天讲‘立身以立学为先’,总说读书能修身,修身能齐家。他也教我识字,还教我背诗。只是……”

她没有说只是后面的话,可能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十六岁那年,爹说,有个屠户家来提亲了,说是人勤快、家里有肉吃,还能分几块地。他让我快点答应,他说:‘敬微,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她笑了一下,笑容像是从喉头逼出来的,“我问他,你讲了一辈子仁义礼智信,到头来要我嫁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

“他打了我一耳光,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的?就不该教你那么多书,还是得听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骂太难听。我第二天就走了。”

蔚青怔了一下。

“那时候,洋人刚在西码头开了家餐厅,要招会写字的女服务生。我正巧,什么都不会,只会写字。”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

“我一开始只能擦桌子,端盘子。有人摸我的手,我还不敢吭声。”她轻轻叹了一口,“但我只能硬撑,我没有家可以回,我去哪呢?父亲家?还是那个屠户家?我去看他们用什么菜单,听他们讲英语,我也跟着学。”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你父亲。”

“他当时是陈家大少爷,和几个朋友来喝咖啡,笑话我们念得‘tartelette’发音不准。我回嘴了。他好像觉得有意思,又来了几次,就熟了。”母亲——那个叫唐敬微的女人轻轻摩挲着扇骨,“后来他约我出来,说想和我过日子。我是傻子,以为遇上了救星。”

“刚开始确实很好。”她望着窗外,“他带我去听剧场的莎士比亚,去北边看玫瑰花开,还给我写情诗。他说他想去英国留学,写小说、研究戏剧。”

“我说好。我说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可还没来得及走,陈家的老爷子就忽然病倒了。”

她的手指轻轻一抖。

“你父亲慌了。他根本不想当家,整天念王尔德、叶芝,哪知道香料怎么运、账怎么结、关系怎么打?”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天,最后来找我。他跪在我膝盖边上哭,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闭了闭眼:“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不能等人来救我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你做不好的,就我来。’”

“从那以后,陈家所有的账、所有的路,都是我一手撑起来的。”

她站起身,收好那把扇子,轻声道:“睡吧。”

她转身走到门边。

“妈。”陈蔚青忽然叫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点难以启齿的执念。

母亲回头看她。

“我真的和沈时砚……没有。”她低声说。

屋里顿了一下。

唐敬敬看着她,眼神没有波动太多,只像是看着一个她早就能预见的答案。

“有没有感情无所谓。”她淡淡道,“主要是沈家能护着你。”

“我就你一个女儿。”她缓缓走回来,在门边站定,语气依旧平静,“你知道我生你的时候,血流得整整一盆。我差点死在床上。”

“你父亲急疯了。”她轻轻笑了下,“他把他见过的所有中医、西医都请来,家里金条银票一夜花出去一大堆,才勉强把我和你都保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感情吧。”她的语气一顿,“也可能是他心里清楚——我要是真死了,就没人替他撑起陈家了。他就得自己扛,他扛不住。”

“你知道他后来再也不敢让我怀孕了吗?”她轻轻一笑,“不敢。他说他怕再出点事,就两个都没了。”

“但老太太不这么想。”她收起了笑,“她一直觉得,你父亲那一房的人早晚要退下去,陈家的家业,要回到你堂哥手里。就是你父亲弟弟的儿子,是老太太的长孙。”

她顿了顿,眼神淡淡地望着蔚青:“我不是不疼你。我是知道,这陈家——没人会因为你姓陈就让着你半分。不想被你堂哥们吃干抹净了,你就得找个好的靠山。”

“沈家现在风头正盛,沈太太又念旧。你和沈时砚私交不错,比起让你去嫁个新起的军需商、或者什么不知根底的人——他是最好的选择。”她语气很轻,却字字落地。

“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她轻声说,“你父亲娶我那会,也说过一辈子都只爱我一个。”

“但你看——到最后,只能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

她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强求,只有一种冷静至极的提醒。

“我不拦你,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去,背影在门框投下斜长的一道影子,夜风将那影子吹得轻轻摇晃,像她的扇子在风里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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