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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机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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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下,补充道:“我们要做的也是类似的东西。问题、答案都提前打好,机器只是按顺序把你写好的答案‘读’出来,最后吐出一个判断,虽说是机电结合,但原理甚至远不如蒸汽时代纯机械的差分机的原理复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不是很高深的,不是未来科技——只是一个能根据设定规则说‘是’或‘不是’的盒子。”

“你们别误会,也别被吓着,我没打算造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他笑了笑,“但就算是这个……三个人做起来,也够我们忙一阵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看过图纸,其实不难改造。”

蔚青缓缓开口:“也就是说……机器可以把……我的思想留下来?”

沈时砚点了点头:“是的——当然不是全部,但至少,一部分吧。”

他顿了顿,又低头拨了拨纸上的图线,像是斟酌用词:“不过,我觉得‘思想’这个词,可能还是有点大了。”

他抬起眼看向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谨慎:“它更像是……一套判断方式。就像照片留下的是你的样子,一个静止不动的、你的画像,但不是真正的你。这个东西,也只是我们留下的一个逻辑壳子,不会再多了。”

“你别太……感动。”他说得很轻,带着点笑意,又略带一丝抱歉,“这不是魔法,也不是奇迹,它只是齿轮、电流和纸带,按你写好的步骤,一步步重复。”

陈蔚青突然想到他在女中的教室里,快门按下那一刻,他问她:“你希望它留下你的什么样子?”

她那时没想好,说实话,现在也没有。

但是,无论如何——她低头看着那些图纸,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角,半晌才开口:“我明白了。我知道这机器不能真的回答我……我也知道,设好问题、设好答案,最后的‘判断’其实只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她抬起眼睛看向沈时砚,眼神异常的坚定,甚至带着几丝兴奋,“可问题是我定的,答案是我选的,这才是意义所在。哪怕结果早就写好了——那也是我写的。我想学着自己提问题,也想学着自己回答,自己做选择。”

她轻轻笑了一下,像在自嘲,又像在对自己打气,语气却格外平静:“我以前……从没觉得自己做得了什么。别人说我会写文章、会背诗、会钻研些‘女孩家不该学的东西’,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算什么。不是正经事,不是将来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可我喜欢这些。我想试一次,哪怕只是打下手、干点杂活也好。我想在我喜欢的事情上,真正留下点东西,给他们看。”

她停了停,语气里有一种静静燃烧的任性与坚定:“我不想再当个无足轻重的洋娃娃了。”

锅炉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沈时砚望着她,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他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太直接,也太认真了。她的眼睛像一团急着寻找出口的火,带着某种执拗得近乎危险的热情。

他忽然有点预感:她会走得比他们想象中还远。可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他只好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我会负责主要的逻辑判断系统和结果输出系统的设计和制作——你们谁来设计问题结构和答案?”

他故作轻松地转向她:“欢迎加入。”

罗炽南眯着眼摆了摆手:“我没有想留下的思想。”

“我也……”陈蔚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吞下她后面的话,改口道,“如果,不是我的,而是别人的,行不行?如果我用这个留下了别人的思想……如果以后,那个人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知道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了?”

沈时砚一愣,随即轻声回答:“行啊。如果你能为那个人设定一整套问题,那机器就能用她的思路来回答问题。”

“就像他在场。”他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真的理解他。”

“这才是难的。”她低头笑了笑,像是对自己说的。

“那我来试试。”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慎重,“我来试着设计这一组问题吧。”

“真的?”沈时砚眼睛一亮。

“嗯。”

“那你想以谁为模型?”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母亲。”

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连窗外纱厂传来的轰鸣都显得遥远。

沈时砚点头,没多问。

罗炽南站起身,手插在口袋里,打破了宁静:“原来你们想的是这些。”

“什么?”

“你拿它去逃命——你又拿它去找妈妈——那我呢?我干嘛帮你们?”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边往外看一边说,像是在看工厂里忙忙碌碌的人,“我呢,沈少爷,我帮你忙,你成了学校里的大师以后,我要你们沈家手下的一个厂——不是说要你们送给我,你们得给我一个工头的位置。”

“有点功利了吧?”陈蔚青不满地说,“你就是为了这个?你就算技术很厉害,管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怎么能说给就给。“

气氛有一瞬间凝注。罗炽南没有回头,声音却冷下来:“是啊,我就为了这个。怎么,不高尚,不够理想,不够‘值得留在纸带上’?”

“你要的只是位置,还是不合理的位置。”蔚青不甘示弱,“难怪你说你没有想留下的思想,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想留下来,也没人想看。”

“可我至少知道它能干嘛。”他转过身,语气里隐隐有火,“这东西最后还不是一堆螺丝钉、一些纸条、还有电。和厂子里打的考勤钟有什么两样,你怎么不去和做考勤钟的人讲你的思想你的大道理!”

沈时砚忍不住插话:“你别这样说。”

“我说错了吗?”他盯着蔚青。

蔚青一震,脸色泛白,但没有吭声。

他又看向沈时砚,“我从头到尾都没骗你。我干活,是想拿点东西换点回报。你们沈家有的,我没有。”

屋里一阵沉默。

几秒后,他甩了一句:“我出去抽根烟。”

他转身离开了锅炉房,背影沉沉,像是和工厂那道旧墙影子融在了一块。

沈时砚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说得也没错。”

蔚青坐回椅子上,低声问:“你会给吗?”

“工头的位置?”

“嗯。”

“会。”他顿了顿,“如果机器真做出来,我会给他。”

“你还真是会做生意。”她轻声说。

沈时砚没反驳,只是向她抱歉地笑了笑,随即追了出去。

陈蔚青独自坐在那个命运的锅炉房里,此刻安静得几乎凝固。那时她还未曾想到,将来这里会响起机器的轰鸣、电流的跳动、三人争执的语调,和一句句彼此鼓励的回音。她只听到窗外的风吹过纱厂铁棚,发出微微的哐当声——像是一架沉睡的机器,在黑暗中缓缓苏醒。

很多年后,有学生问她:

“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穿越沼泽时被闪电击中,死去;而同时,另一道闪电击中附近沼泽,碰巧以完全相同的分子结构,重组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这个复制人拥有相同的记忆、语言、情感,甚至继续去找他的朋友,没有人发现他‘不是真正的他’。那么——那个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她沉默片刻,没有给出答案——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给出一个答案。她只是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她决定要复制、保存母亲思想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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