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玄九境。
天光自繁茂的枝桠间漏下,斜斜打成无数道细长的光线,点点流光在其中飞舞浮动,却不是尘埃,而是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
明明已是深秋,可上方茂密交错的枝叶却生机勃勃,叶片不见枯黄,反而呈现出初生的嫩绿。
此处仅生有一棵树,成片枝叶自中心树干蔓延开去,竟一眼望不到边。
天地间唯一能够在三界同时存在之物,仅此一颗树,名盘古之树。
此上古老树生于天地混沌初开之时,三界还未分清边界,这树汲取的便是混沌之力,上达天庭下通冥府,后来三界分而拓展至今,盘古树成了天道之下存在最为久远的活物。
一阵微风拂过,树下丛生的珍奇花草朝同一个方向歪去,而后又回归直立。
靠近树干的某处,漂浮的纯白流光忽而成片旋转,丝丝缕缕溢散出红色,立即显出妖冶之气。
那红色流光越发强盛,其间渐有黑雾涌出,远远看去像是黑红的熔岩,其间涌动出一个颀长的影子。
雾气消散,红衣之下一只青筋显露的手高抬在半空,手中正牢牢抓着把深绿色的叶片,下方根部连接着一只硕大的白萝卜。
硕大的,正在挣扎的白萝卜。
“啊啊啊啊啊啊你放开我放开我啊!救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
尖叫戛然而止,因为萝卜的面前竖起了一把匕首,森寒的冷光从刀刃划过,闪瞎了萝卜的眼。
萝卜瞪大眼,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如果它也有的话。
面前这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萝卜战战兢兢,好声好气:“我真的不知道先祖在不在,要不您受累自己找找呢?”
危离自然不会听这家伙的,他也不出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把匕首,刀尖在萝卜眼前晃来晃去,每一下都挑动着萝卜恐惧的神经。
它的身躯过于圆润硕大,更显得头顶那把叶子无比脆弱,被危离拎在手里,整个儿摇摇欲坠。
“这个,那个,要不您先把我放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忽然发觉一件事。”
萝卜的尝试还未结束,便被突然张口的危离打断了话语,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暗红的光彩,危险的气息悄无声息蔓延。
他将那比他腰还粗的胖萝卜拎高了些,也没费什么力气似的,垂眼对它说:“我若将你就地剁了,他定不会不出来,对么?”
冰凉的刀身随之贴上萝卜的表皮。
萝卜立刻浑身一颤,凄厉的惨叫立刻传出方圆几里地,吊着的身躯更加迫切地扭动起来,可惜于事无补。
“不不不不不不危离公子,危离大爷!你冷静啊你要是剁了我先祖会恨死你的,要不你再等等呢他肯定很快就出现了真的!”
危离恍若未闻,捏住手中的匕首,离萝卜远了些,它刚松口气,就看见危离拇指按住刀柄往下,手指翻转间将匕首换了个方向,刀尖立刻笔直地对准萝卜正中。
抬手,将要狠狠刺下!
萝卜险些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危离。”
一道苍老的音色自上空传来,那声音太过寥远,仿佛从九天之上飘摇坠下,又好似就在耳边,于四周空气中回响。
上方的崎岖枝条忽然变得柔软,那一小部分同时往树干处回缩,藤蔓一般游走,即将到尽头时,便接二连三乖顺地垂落至地面,交缠生长,窸窣窣的枝叶挤压声中,汇聚成一具人形。
翠绿的流光四处溢散。
“先祖!”
萝卜激动地大叫一声,响彻云霄,正逢头顶的力道不知何时松了,它抓准时机化为一束飞烟,呲溜一下飞到那具人形背后,消失不见了。
危离施施然收回手,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果然,盘根还是疼你。”
盘古之树与天地共存,日久生灵,有了意识后便为自己起名盘根。如今沧海桑田,距离那时也已过去太久太久。
危离的话是对那萝卜说的,可惜后者已经装死,没有任何回应。
垂落的枝干已然聚成人形,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缓缓走出,与树木同样的深棕色头发挽成简单的髻,白色的胡子垂至胸口,带着笑意的眼睛眯成两道缝隙。
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这野参已是你的手下败将,何苦还要为难它。”
原来方才的并不是萝卜,而是货真价实的人参,因着凡玄九境灵气太过充沛,数千年下来,竟将人参养得如此圆润硕大。
危离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萝卜。”
遁地的千年参敢怒不敢言:“……”
你才是萝卜!你全家都是萝卜!
盘根笑笑,眼神中是凡尘中绝不存在的慈爱与平和,他只走了几步便不再向前,望着危离道:“这般迫切地要寻我,想必是遇到了困惑。”
危离不置可否,伸出掌心,于半空虚虚向上一托,掌心便出现一只洁白无瑕的铃铛。
他自不必多说,掌心的铃铛仿佛受到什么牵引,从周围沉浮的光点间朝着盘根飞去,落在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中。
“锢魂铃。”盘根喃喃,“可惜尚未制成,无法发挥其效力。”
危离上前两步,少见地收敛了锋芒,露出些正常人的模样,“这铃铛意外破封,夺了我大半仙气,你可知如何打开?”
盘根却仿佛早便知晓,意料之中似的点点头,将铃铛交还给他,意味深长道:“此非凡物啊。”
危离皱眉:“不过是个凡人仿制的赝品。”
盘根哈哈一笑,“贯通三界的法宝岂能由凡人轻易制得?锢魂铃非比寻常,提前破封必然事出有因,一切皆是命数,你又何必纠结呢。”
危离握住铃铛,一双眼眸微微眯起:“你是说她不是凡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