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刀倒也并未在花错一事上多做纠缠,淡褐色的眼珠子一转,笑得几分高傲,几分狂妄:“听三叔说,除了武当、青城、昆仑、唐门、麒麟阁,连酩酊派,无右楼都派了人过来呢……眠花宫真是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醒过来!
——不可以睡!
——要活着,要活着,要活着!
花错似乎一直在睡,在一场无边无际,挣脱不了的梦魇中。
被关在小雅的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多了大慈大悲散,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发现那些瘙痒、酸麻、疼痛居然没那么难熬了,甚至并不会觉得特别难受。
痛不知痛,只是困、乏力。
元气虚弱,血气倒流,温却邪留下的那股内息还随意四处游走,这让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颠倒错乱,几近丧失。但在这样一场难熬的人、欲之战中,一直有几个想法在脑海中盘旋,不停地提醒他,必须活下去。
——因为那个眼波灵灵,笑容清清,玉净花明却又双腿残疾的得宝儿。
——还有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故人故事。
——温南荇说稚儿无辜……若是遇到温却邪,告诉他……
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被人用肉身饲养毒物,承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都必须活下去,绝不可如一堆烂肉团般死在李若书的虫子嘴里。
他没大志,但还不能死!
因此,他一直等。
等什么?
等出错。
等机会。
等到殷小刀扣住他的脖子,他知道机会来了。
——体内的蛊虫刚成形,一旦接触陌生的事物就会躁进暴动,在他体内倒逆乾坤。每次发狂时,被人用诡奇手法封住的内力,也会借着这股暴戾之气短暂恢复一阵。而这,便是他唯一的机会。
李若书一行陆续离开之后,花错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那肿成一线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期盼,在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燃烧得那样猛烈,呼之欲出。
——来了!
——那不是李若书他们几人中任何一个的脚步声。
——那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这是两个身形高大的哑仆,是李若书安排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而他们对主子的命令一向奉若法旨,不曾有丝毫违背。现在,正是平日里把花错放入大瓮中‘洗浴’之时。
他们会先喂他吃一颗药,然后用一块被药水浸泡过的毛巾替他擦拭双手,再之后,年老的哑仆会打开他手脚上的铁链,先是右手、左手、然后右脚、左脚。
花错霎了霎眼睛,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年老哑仆搭上左边铁链锁头的双手一顿。
门口有人喊道:“老崔。”
来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神色平静道:“你先下去吧。”
老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咿咿呀呀说了几句。
来人道:“李香主若怪罪,自然由我担着。”
等老崔二人识相地退出去后,来人换了一副表情,看着花错咧嘴狞笑道,“你还记得我吧?”然后也不等花错反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你这生不如死的样子,倒真不错。可偏偏你都这般不人不鬼了,还有人觉得碍眼,让我来送你一程。哎……”
他曳着一条残腿,来回踱了几步,苦恼地道:“该怎么杀呢?当日你打断我一条腿,不如我先抽了你的腿筋脚筋?或者……”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花错,突然发现好玩的事物一般桀桀笑道,“你那么大个肚子,不如先剖个膛看看。”
话音刚落,他手上一使力,软鞭雷殛折树般‘啪’一声响,疾卷花错。
他曾在花错手上吃过亏,如今见对方如肉在砧板,自然不会留情,一动手便要见死活。
想象着花错被开膛破腹的场景,他突然觉得那人说得很对,亲手杀掉自己的仇人,绝对比看着他受苦还痛快。
哪怕被自己的主子李若书事后算账都是值得的。
一时之间,他格外畅快,眉开眼笑。
然后他突然一个踉跄。
猝不及防,又疾又猛。
疾得他刚看清自己的软鞭被一根铁链缠住,而那铁链的一端还缠上了他的手腕。猛得他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敛去,便被链子一扯跌到了对方跟前。半空,一只指节修长,指骨有力,骨节分明,指甲尽去,沟凹处溢有黑色液体,但依然让人觉得干净好看的手,悄无声息绞住并喀一声拗断了他的脖子。
这一下变生肘腋,迅若电掣,江湖上号称‘铁鞭横渡节节高’的范宝月还没想个通透便死了。
同一时间,花错奋力一挣,他身后的檀木架子顷刻间碎成碎片。
然后,他拖着那只开了一个锁头的铁链往门外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