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远羡早早领着涣尘不辞而别,倒是宝镜和解缘一阵交谈,数次替涣羡致歉后才离去。解缘久不见宝镜,不忍离别,提上一个竹篮便跟着她上了街。
寅辰交接之时,早市正值热闹。在阵阵吆喝叫卖中,忽听得几声不和谐,不远处的酒肆店面不大,里里外外却围了好几圈人。在众人围观时,“战火”也是愈演愈烈,待到镜缘二人走近,一个邋遢老头便被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推到了大街上。
“没钱来喝什么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别让我们再看到你!”那身材魁梧的撸起袖子不停叫骂,一面说一面直跺脚,“大清早的惹了一身霉味,呸呸呸!真他娘的不痛快!”那年纪稍小的只拉他进店,显然不愿丢人显眼。
那老头仰卧在地上,却是置若罔闻。众人也是啧啧称奇,都感叹他这把年纪怎经得起这么一摔。当中有眼尖的也认出了这老头便是昨日在不窥园刁难说书先生的乞丐,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是你请我算卦、说可以抵酒钱,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是老头子算的不准么?你媳妇儿被你骂跑了、你去请了数百次她也不回,是也不是?”
众人听了不由得大笑不已,一人捂着肚子笑道:“这话倒是对的,只是他媳妇跑了好多年,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哪需要你算?”他又冲着店里喊道:“不过宋大偷偷摸摸找媳妇求原谅,我们真真是今个儿才知道,啧啧,看不出来啊。我看你才是镇上第一痴情人。”
“那现下谁是镇上第一痴情人呢?”老头自问自答,“旭日东升,其明也久也。”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抖了抖衣摆上的灰,挤着人群便要离去,围观的人自是不愿与他相触,纷纷让开形成一条过道。
解缘见状不禁一笑,只觉这老者衣衫褴褛、本就满是泥垢,起身时却抖去衣上灰尘,岂非多余之举?
宝镜听出那老者所言乃是久昭,暗暗觉得此人非凡人也,拉着解缘追了过去,急切道:“缘姊姊,我们也去找他算一卦!”
解缘也不回绝,往店里掷了一钱银子,就跟着她追去。
宝镜拉着解缘追了一阵,终于在行人稀少的巷子口“逮”到了老者,只听他用筷子敲着破碗,悠悠唱道:“云非云,雾非雾。白月升,清风驻。心随沧海去无门,目送孤峰苍翠路。”一曲毕,老者轻捻半灰的胡须,问道:“二位姑娘,来此有何贵干呢?”不待二人回答,他又自己答道:“算卦。”
宝镜笑道:“是啦是啦,我们各算一卦,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卦资几何?”
“二位皆是有礼之人,便免了卦资吧。至于姓名么?如今……”他稍加思索,道:“叫最曲生。”他又向宝镜问道,“姑娘算什么呢?运势、姻缘?”这一次他并没有自问自答,而是面朝镜缘二人席地而坐。
宝镜则是脱下外衣垫在地上,拉着解缘坐了下来,朗声道:“今日运势。”解缘闻言但笑不语,心道这丫头也算狡猾谨慎,旁人都问流年运势,她偏偏单问今天。不过这世间之事、纵使是一日,又岂是算得准的?
“羊年二月二十七、辰时。”最曲生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竹筷虽然在沙土上划着,心里却算的更快,“巽五、兑二,巽上兑下。”他倒不神神叨叨,只是专注,越是这般,镜缘二人听得愈加仔细。只是他此刻声若蚊蝇、只能看见嘴皮轻动,纵使两人屏气凝神,也难将过程听个明白。
“六爻动。”语音轻落,最曲生已用竹筷在地上画出卦象。宝镜见他眉头紧锁、怔怔出神,顿感不祥,她面上却是潇洒自如,轻松道:“老先生大可直言,反正只算了这一天。”
“姑娘希望我细说么?”
宝镜奇道:“一日运势也能说很多吗?”她望了解缘一眼,道:“那便只说个大概吧。”
“持志如心痛,旁人心痛或许为虚,姑娘却是实。”最曲生见宝镜一愣,继续道:“万事自有定数,不可强求。”
“这与我今日运势又有何干?”宝镜暗道这是在告诉我不如归去么?她不禁对眼前人更感拜服,也对他接下来的话更添好奇。
最曲生微微点头,“你今日无灾无难,既无大喜,也无大忧。只是你今日的选择会决定往后吉凶祸福。天命难测,卦不可算尽,我也不能为你指点一二。”他似是预料到宝镜会作何请求,先一步表示了回绝,又宽慰道:“姑娘不必忧心,你印堂饱满、眼泛桃色,必得良伴厮守一生,虽然情路偶现坎坷,有朝冷霜、暮清雪之忧,但终会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承您吉言啦!”宝镜对最曲生所说的选择倒是颇为在意,对后面这番话虽表示感激,内心却并不欢喜,只因她对姻缘子息从不抱期盼,自然不会为此有心绪起伏。她又堆起笑意,“您也为这位姐姐算一卦吧。”
解缘却是缓缓站起身,提着竹篮摇摇手、轻声道:“我就不了。”
手中竹筷吧嗒一下摔落在地,这声音怎这般相似?最曲生蓦然抬头、惊愕失色。他难以自控地开法眼、欲窥幕篱下的容颜,眼前只显一片迷蒙、徒劳无功。他见解缘已牵着宝镜准备离去,猛然站定、一只手已伸向解缘胳膊,又莫名失了准头、抓了个空。他心下却是狂喜,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急切道:“神女、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