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松映出城的时候雾气在山上结成了雨,又细又密,压得黑压压的天都快降到了地面。
湿漉漉的水汽去而复返,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一路朝着郊外无人的地方疾驰,骏马嘶鸣,泥土混着雨水飞溅。
原路上交错的脚印很快被雨水洗劫一空,他飞身下马,梭身朝着脚印消失的地方跑去。
这里是京郊的一处乱葬岗,深秋狂风肆虐,好像鬼哭狼嚎,让人深觉阴森。
不一会儿,许久未闻的人声终于出现。
没有火光,只有浓重的雾气之下透出的惨淡月光——这样密的雨,他们连火折子都点不着了还要赶着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抛尸。
简松映就在距离他们不足五步的树后,看得一清二楚:两个身着粗布蒙着脸的人扛着一个模糊的黑影,看样子正要抛尸,他们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两人正处理着,身上已经满是鲜血,始终袖手旁观的那个,在他们二人背对之时,拔出一把长刀——雪白一闪,血红流到了地上,那两个人做了陪葬。
持刀那人还要躬身去碰那个尸体,下一瞬,脖子已经被简松映卡住,一寸也再动不得。
雨水忽然变大,砸在二人脸上,僵持的一瞬,那人的眼睛向后瞟了一下,二人各自都诧异了一瞬。
“陆宣扬?”
简松映一手扭断了他的手,抢过他手中长刀,斩破麻袋,把尸体挑了个面——已是浑身带血,一个血人。
身量不像是他白日审的那个人,雨水冲刷着他的面容,简松映上前用死去那俩人的衣裳擦了一把——七窍流血,双唇发黑,是宁王府前那个刺客!
人死了,中毒了。
一旁的陆宣扬断了手,出口便是天地祖宗的脏话,险些被简松映闷声打晕。而随后看到简松映的动作,顿时闭了嘴,蹲在他身侧。
他被简松映混着泥水一脚踢倒在了地上,听到雨夜里那几乎让鬼怪闻风丧胆的怒斥,是简松映忍无可忍地骂道:“清正廉洁,官法严明——”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哪里是什么规矩严格不可逾越,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杀人销尸!
好一个严明公正的大理寺少卿!背地里干这些下三滥的勾当!早知如此他当时就是硬闯也要闯进去把人提出来!原来都是蛇鼠一窝!
我可真是蠢透了!
简松映的声音混着雨水把陆宣扬裹住,陆宣扬张口道:“你……”你不是来灭口的?
“混账东西……”
简松映边骂边把那人翻了回去,陆宣扬坐着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旋即“拖泥带水”地起身抓住简松映的胳膊,“将军——”
“将你爹的军!”无名鼠辈敢将老子一军!
简松映一脚踢到他心口窝,双眼已经是充血通红。
他以为陆宣扬和背后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了断了那两个无辜人的性命不成还要以下犯上,对自己动手。
他处理完手上的血,还没转身便一扫腿把陆宣扬掠倒,反剪住他的双臂,扯下发带把他牢牢困住,正要卸了他下巴把人打晕带走的时候,听见身下逆来顺受的一副武将身体动了动,僵硬地张嘴:“他被灭口了。”
“嗬,”简松映气笑了,把他扭过来,短刃对着他喉咙,与白天逢场作戏截然不同,笑得发狠,“谁指使的?”
陆宣扬仰头,喉咙见血,伸手勾了勾死人的衣裳,“不是我,我回去时,他就已经死了。”
不足半天的时间,从察觉中毒到毒发身亡再快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谎话连篇漏洞百出,说给鬼听呢?
简松映手没有松,雨越下越大,他把人拉近了点,血腥气充斥在二人中间,陆宣扬低头道:“他那时确实没有中毒的征兆。”
宫雀说过,这毒蹊跷,前期是可以被当事人控制住不被察觉的,可短短半天时间——发病不会这么突然。
简松映两个念头同时蹦了出来,手松了松,换了一种姿势和他坐在一起,刀仍然是死死抵着的,“接着说。”
陆宣扬道:“有人用药激发了这毒。”
药?
若是当日他身上带着的那药和身上的毒有关系,那保不准正是促成他暴毙的关键因素。
“你知道些什么!如实招来,饶你不死。”
“我猜的!按照宫御医之前的判断……只有这一种可能。”
简松映乜视了陆宣扬一眼,轻哼出声——只有,只有,若不是他只有规矩阻着自己说不定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这人未免太恪守成规认准死理!
“他的死定有蹊跷,事关重大,简将军就算要判我死罪,也……”
简松映抬了抬手,头也没动地瞥着陆宣扬,又看向不远处运送尸体的驴车,好像在心中思忖着他这话的分量。
他现在也被冷雨打得冷静点了,气冲冲的,生气地想了想。
他这番话,像真,却不能全信。
但如今只有他两个人,若他谎话连篇,他信了,背后的人就会被打草惊蛇藏得更深;若他不信,陆宣扬死在这荒郊野岭,背后之人也不会深究。他若真心,那不论信不信,二人就此便是同盟了。
但他若为假,又何必脏了手再去杀了那两个同盟之人?
陆宣扬见他没有动静,便走到那三具尸体旁边,解释道:“是陆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把将军认成了和他们一伙的小人,陆某罪该万死,但这涉及深远,绝对不能成为一场冤案……”
“别废话!”
陆宣扬:“尸体有蹊跷,带走一查便知。”
“你会验尸?”简松映不屑一问。
陆宣扬被折了的两只手以崎岖的角度合在胸前,躬身道:“略知。”
简松映看了眼尸体,思忖着,随后勾了勾手指,一刀一刃压着陆宣扬和尸体下了山。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京郊一片泥泞,京城之内,宫城上悬起了彩虹。
“天冷路滑,贵人注意脚下。”一身穿深灰色短打的小伙子站在药店门前招呼客人。
张鹤仪拿着打包好的两大包药材,对伙计微笑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场雨过后,他感觉药店方圆十里地都弥漫着草药的清涩。
今天大抵是个集,哪怕下过雨,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吆喝声不停。他很少赶得上集——翰林院总共有四个翰林学士一个翰林学士承旨,往日实行轮班制度。
通常,不论是否是他当值,他都会在翰林院候命,大多数时候多做些工作,偶尔,或被太子叫过去对弈,或被皇帝叫去商议事宜。
但今天早朝过后,他没有过多逗留便出了宫。逗留是一方面,他心中有事,专门往西市逛了过去。
西市一般少有达官显贵驻足,多了许多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意趣。
自打眼疾越来越严重,张鹤仪头疼的毛病也像狗皮膏药一样时不时黏上来,一坐车就晕,走一走吹吹风还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