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与她再多争执也是费口舌。
平时说些场面话,附和几声就能打发的事儿,她也省得多费功夫。
当然了,送上门的素材她也不可能不要,该往书里写她就往死里写,丝毫不含糊。
“话本才不是什么奇技淫巧,若是因为出身,因为喜欢的人多了就说是奇技淫巧,那事事都能是奇技淫巧!”说罢戚茗姒便抱住付媛手臂,走得远远的。
直到入了廊庑,付媛才小声地应了句“谢谢”。
有些事她作为儿媳并不方便说,只能憋得一肚子气,好在单阎有这样好的表妹可人儿。
“别听姨娘说的,喜欢话本又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儿。若是因其出于勾栏,又受世俗喜爱,就草率地骂是奇技淫巧,未免片面与武断了。”戚茗姒盈盈握住付媛一双手,微笑致意,“我可不只是替嫂嫂说话,茗姒自个儿也喜欢。”
戚茗姒话里有话,她都清楚,若非是为了付媛,她不会这样拐弯抹角地跟单老夫人说话。
谁真心,谁假意,付媛心里都有数。
看着两人如胶似漆,单老夫人气得直拧身边凝珠的手臂,“不是说她两关系不如表面上的和睦吗?我看她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是感情好得很?”
“对不起夫人......我...”没等她回应,单老夫人便朝她膝后踹了一脚。
她一踹,凝珠便直直地朝前扑去,手腕下意识地去撑,却还是没能撑住,生生摔倒了地上。手上迅速肿起了个不算起眼的小包,凝珠直觉着手腕火辣辣的疼。
她抬眼看向单老夫人,并不是想要一分怜悯,而是还在观察着是不是还有愠怒,不敢起身。
“是奴婢的错,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她重重地磕了磕头,又怯生生地抬起头来。
“我罚你作甚!”单老夫人听上去还是有些生气,又朝她跪在地的腿抻了抻,“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收拾。”
凝珠点头应是,赶忙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借力起身。
单家的凉亭地板是阳澄湖的泥制成的,与皇宫比规格虽有些逊色,但夏天摸上去还是冷冰冰的。只不过跪了一会儿的功夫,凝珠便觉着膝上有些生疼。
她膝头的伤是旧患了,只是单老夫人平日阴晴不定,她也总需要跪着,也没个歇息的时候,生怕休沐了回来两主仆又变得生分了。那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她就是死,也不肯让出来的。
厢房里妯娌二人间的气氛,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付媛掩上门后,这才敢攥着戚茗姒的手说些体己话。
可没说两句,茗姒便开始吸着鼻子,好像在闻些什么。
“怎么了?”付媛看着她四处寻找,又推开了屋里的全部窗户,依旧不明所以。
“有股奇怪的味道,有些发腥......”
付媛好像反应过来了,今日睡得迟了些,光顾着去给老夫人请茶,也忘了叫丫鬟进屋换个床褥。她的脸颊霎时间变得红彤彤的,忙上前拽过戚茗姒的手,坐到茶几前,“可能是没开窗通风不好吧,回头嫂嫂让人来屋重新再洒扫。”
戚茗姒点点头,眼神又定定地停留在付媛的双颊,“嫂嫂这用的是哪处买的胭脂,好看极了。”
付媛的脸好像红得更厉害了,烧得她觉着耳根子都有些发疼,“便宜货色,别脏了茗姒的脸。再说,茗姒天生丽质,不敷粉也好看,用不上这些。”
“嫂嫂才好看呢。”她睁着那双杏眼,扑闪扑闪的,付媛一时也挪不开眼,只能浅浅笑着。
“是了,给你要的话本。”付媛从桌上抽出昨日单阎翻阅过的那本画过花押的新书,回过神递给戚茗姒。
“谢谢嫂嫂!嫂嫂真好!”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便见着上头的花押,更是欣喜万分,抱紧了付媛在她手臂上来回蹭了几回,“哇嫂嫂!嫂嫂嫂嫂!嫂嫂好厉害,真的认识月孤明!”
她眼里亮晶晶的,比付媛见过的许多宝石都要闪耀。
睁着那双眼眸,垂着脑袋又多翻了几回,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付媛,“是新的!前几日茗姒在书斋瞧过,还没见过呢!”
付媛一笑嫣然,“是,是新的。外头还没卖呢,就是跟嫂嫂交情好,才肯送嫂嫂一本。就这一本,茗姒可要好好收着了。”
“我会的嫂嫂!”她忙点头,咧着嘴又接着往下翻,这才被付媛轻轻打了打手掌,“不是去采风?还坐在这,我们可不等你哦。”
她方一抬头,付媛早已走出了房门,笑盈盈地看她。戚茗姒赶忙将话本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这才上前牵起付媛的手,“嫂嫂等等我。”
两妯娌聊的时间并不算久,估摸着只不过半个时辰。厨房紧赶慢赶地做出糕点,放在食盒中,由金枝拎着。
戚茗姒坐在车舆正中,单老夫人在左,付媛在右,两个贴身丫鬟则分别一左一右的坐在马夫身侧。
戚茗姒一上马车,便迫不及待地要翻开话本,车舆里只有她不停翻动书页的声响。
付媛看了戚茗姒一眼,又看向单老夫人,见她鼻孔微张,神色愠怒,也省得招惹,自找没趣,便扬起身侧的帘子看向窗外。
坐在正中的戚茗姒直到感觉脖子有些疼了,这才仰起脑袋,打量婆媳两人,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上马车前头脑还清醒着,想得周到,知道坐在正中将两人分隔,可一打开话本,便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瞧瞧你,垂着脑袋这么久,脖子不疼才见鬼!”单老夫人以为戚茗姒的嘶声是因脖子疼痛而起,嘴上虽埋怨,却上手替她轻轻捏着脖颈。
“可这话本的情节的确引人入胜,这才没忍住多瞧了两眼。”戚茗姒嘟囔着,讲述着前头几卷的故事,听得单老夫人晕头转向,却还是巴巴地盯着戚茗姒,耐心地听着她讲。
直到后头有一处情节,说到要让爱,为了男人的前途狠心自我了断,只为让他心甘情愿地娶恩师之女,单老夫人才张张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是要自个争取的,还没抢便让出去,这顶多算个锁头乌龟!”
付媛写这情节,是惋惜这位姑娘年轻的生命,想表达这世上的男人多得是,再不舍,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寻短见。
不同的人对同一个情节的解读或许会有偏颇,但很明显单老夫人说这话是说给戚茗姒听的。
见戚茗姒还不明白,只摇摇脑袋一句接一句地反驳,这才将话挑明了说:
“少看这些东西,你睁眼瞧瞧,姨娘给你铺好的康庄大道你不走,你非要走那泥泞小路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