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同江的冰层在暮冬的晨光中发出细密的脆响，十三岁的涅里塞踏上河岸边结霜的玄武岩。

她腕间的金铃缀着一颗狼牙，狼牙已浸过三冬的松脂，在严寒中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十岁那年，父王尚在世时，涅里塞和部落姐妹们向父亲求得许可，与亲手组建起的第一支全女狩猎队共同捕获的第一只猎物留下的纪念。

风雪封山的凌晨，狼群在冰原上发出低吼，队员们紧握武器，心跳如雷。涅里塞第一次在狼王喉管喷薄热血时感受到生命流逝的质感。

短刀砍断动脉的瞬间，温热的暗红溅在她面颊结成冰晶。

父王的长弓在背后带着弦鸣射出了致命一箭，也划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懵懂。

如今父汗的白骨已化作冰原的一部分，但狼牙里封存的松香仍随着呼吸温热微微流动，仿若父王的精魂未曾远去，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

正如那夜全队升起篝火烤制狼肉庆祝首猎完成时，父亲温暖的大掌抚过头顶，带着温和欣慰的笑意，告诉她：“涅里塞一定能成为这片天地间最为闪耀的明珠”一样，犹如星辰镶嵌在她记忆深处，始终推举着她前行。

她至今也还记得她手握短刀，寒光抹过狼王脖颈，鲜血溅到她脸上时，内心经历的复杂的波动。

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震撼和恐惧。

狼王的鲜血是温热的，与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生命的消逝让涅里塞的心跳加速，如擂鼓般急促，几乎要冲破胸膛。

然而，父王的教导和部落的生存法又在她脑海中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总说 “我们部落生于冰雪，长于冰雪，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也时刻考验着我们。狩猎，是为了部落的生存，是为了获取食物和资源，是部落延续下去的必然之举。”

涅里塞努力克制住夺去鲜活生命后涌上心头的恐惧，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寒风灌入胸膛，她将那股软弱压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接下来的任务上，

眼前是需要处理的猎物，身后是期待着食物果腹的族人，她不能退缩。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部落的生存。

涅里塞也还记得当时年轻狩猎队员们青涩脸庞上的兴奋与惶恐。

她们大多年纪相仿，初尝狩猎的滋味，既为能为部落出力而雀跃，又为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而胆寒。她们互相鼓励，拍着彼此肩上的冰雪，用还带着稚气的声音说着打气的话；也相互支持，在谁腿软站不稳时，赶紧伸手扶一把。

火堆燃起，火光跳跃，她们的身影被拉长又缩短。那一整夜的不眠长谈，火光映衬下，大家彼此交流着狩猎心得。有人说起短刀切入狼皮的触感，有人讲着追踪狼群时的紧张，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情绪，无论好的坏的，都尽情发泄出来。

哭声、笑声交织在一起。

随着火光摇曳，就是这样的一夜，在当时整个部落看来都是胡闹的这支队伍，像是经历了凤凰涅槃，褪去了青涩，踏出了未知征程的第一步。

她们的眼神从懵懂变得坚毅，她们的动作从笨拙变得熟练，她们的心也在彼此靠近，凝成一股绳。

而正是因为这次经历，让涅里塞更加坚定了作为猎手和领导者的决心。她深知，冰原之上，危机四伏，猛兽出没，暴风雪更是说来就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才能在未来的狩猎中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她的队员，保护她的部落，让她们不再受冻挨饿，让部落的篝火永远旺盛地燃烧下去，让父王的期望不至于落空，让这冰雪之地成为她们真正的庇护所，而非葬身之处……

风青掠过江面，掀起的雪雾扑在少女脸上，凝成细碎的冰晶，让少女从记忆里脱离。

“今日继续训练扑猎。”涅里塞呵出一团白气，手中反曲弓的牛筋弦已绷成满月。百步外的冰窟窿旁，几只雪鹀正在啄食昨夜布下的糜子——这是女真驯鹰人世代相传的活靶。

风青的羽翼在朔风中微调角度，第一支箭破空而至时，风青侧身翻转，箭矢擦着猎物尾羽钉入冰面。雪鹀惊飞的瞬间，海东青的利爪已扣住其翅根。

“慢了半息，小鹰。”涅里塞指尖抚过箭杆的刻痕。冰面上近百道的划痕记录着风青的训练进度，最深的那道是七日前留下的——当日风青突袭误入陷阱的幼鹿时，翼羽被冰棱划出了近三寸的伤口。

正午的日头照不暖驯鹰场的积雪。

陀尔海拖着刚斫的桦木靶子踏入了场中，靶心绑着浸透鹿血的麻团。这是专为海东青设计的训练，血腥味会刺激猛禽的凶性，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失控的猎鹰所伤。

“今日换新靶。”涅里塞解下腕间金铃系在风青脚绊上。

风青振翅冲向靶场，与此同时，二十名白翎军预备役张弓——她们要在海东青撕碎靶心的同时，射落绑在桦树枝头的铜钱。

箭雨与鹰啸交织成网。风青在第四轮齐射时折返，利爪掀翻箭囊，羽箭擦着白翎军的皮帽钉入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