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郁云不歇,阴雨绵绵不绝。
我在廊下伺弄白鹤,有道僮执伞而来,拜在不远处:
“掌教,山下镇子里热闹异常。”
久病初愈,丧葬嫁娶,凡俗人间总是做得热闹,没什么好奇怪。道僮来时神色不似寻常的惊异,这使我隐约有些好奇。
“什么事。”
道僮脸上流露出一些喜色,定了定神,他眼中又充满了对我的敬意;
“掌教堪当杏林圣手。那方靖、方靖居然……结丹了!修为更是一日千里!”
我手上喂鹤的动作微微一停。
良久,我才淡声答:
“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本座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道僮还小,连连摇头反驳我,硬说这是我的功劳,还说我太过于谦和了。他甚至还愤愤不平地说,若玄门之内人人都像我一般高风亮节,那真是天下太平。
我一时心绪翻覆,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淡笑不言。
无论如何,我还是打心底里为梅宵感到高兴。
道僮又眉飞色舞向我描述山下种种轶事。
方应天带着儿子到近处走了几遭。未至四方清谈,方靖已经英名远播。一夜之间,方靖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前呼后拥、光风霁月的鲜衣怒马骄矜少年郎。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傻过之后稳重了不少。人们说他身上有一股沉郁疏冷气质,半点不像少年人。
也有人拍马屁,说三月初三,不是魔星降凡,那分明是紫薇降凡!一看方公子脸上就有一副帝王相,身在仙门摒弃红尘,真是可惜。
比起少言寡语的儿子,父亲却爽朗豪放。一动一静,父子二人对比鲜明。
方应天在一片奉承声中哈哈大笑,眼神却很清醒。
这些年的大起大落,终于让方应天认清了如今跟他溜须拍马好话说尽的人到底是友是敌。
*
再次见到梅宵时,已是清谈这日。
白鹤峰细雨初霁,远山如黛,烟霭茫茫仙鬼不辨。
论道台上薄云缭绕,十数上清太虚的大能正汇聚于此。我携风南文笙入席之时,恰看到方应天自台东登上。
方应天今日气色大好,满面红光,而他身后跟着的人,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青年跟在昆仑两名长老身后,玄袍白氅,玉冠银簪,周身更是隐镀华光,紫气罩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人驾临。他的目光很精准,于人群中迅速找到了我的方位,而后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淡到几不可察。
“那是方靖?”有人狐疑低语。
“我看这小子丹府处隐有紫光……看来青城破镜功法果然名不虚传!”有人品评。
“传闻若有上乘灵根,又得破镜功法者,肉体凡胎白日飞升!看来不假!”有人点着头惊叹。
千言万语,在一道璀璨金光降临论道台时,都纷纷停住,阒然无声。
白龙穿云而过,盘桓游走,最终降至论道台中央,光影陡然一强,耀得众人睁不开眼,于是都眯起了眼睛。
那道光影徐徐暗了下来,再能睁眼时,定睛一看。
竟是裴轻尘。
华山门人见状悉数起身,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朝他拜道:
“云螭真人。”
原来裴轻尘修为已破大乘,如今也同他师尊,以及诸位真人比肩了。还有了新的尊号:
云螭真人。
裴轻尘修为又进一层,的确与从前更是不同。如今眼波流转间甚为冷定,连从前那一股子正道之光的肃然模样都不见了。仿佛三千红尘之内,是魔是仙都同他毫不相干。
真是仙气凛人,好似断情绝爱了一般。
先师在时,曾对我说过,真人即将飞升上仙之际,大多五情尽断,八苦不问。红尘之内无羁无绊,方能得道飞升。
裴轻尘这是要飞升了吗。
我朝他暗暗侧目。
他在华山门人以及论道台上诸人惊愕艳羡的目光中徐徐走向席位。
目光淡若清风,步履轻如流云。
很多年前,裴轻尘回山时修为大进,我见了裴轻尘周身华光隐现,正是仙人之姿,当即欣喜高呼:
“哥!”
裴轻尘矜贵的目光顿时和缓,看向我时不禁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是如当初一般同他迎头相对,只不过今日并非华山的试剑堂,而是白鹤峰的论道台。
我满脸冷漠,实则分外紧张,怕他又同我纠结堕魔一事或者逼问我破镜功法的下落。我甚至做好了和他再度大打出手的准备。
然而我想错了。
如今裴轻尘的眼中,根本没有我。
*
论道伊始,华山的一名长老自称抛砖引玉,实则是宣布喜讯——裴轻尘已被华山门内尊为真人,尊号“云螭”。
方应天豪迈大喝了两声恭喜,紧接着道:
“真是大喜事!不过本座也另有一桩喜事宣布。”
诸人被吊起了胃口,视线纷纷朝方应天投去。唯有裴轻尘目光不动,面色定然。
方应天春风得意,朝八方一拜:
“犬子抱病久矣,如今难能痊愈,不日,便与青城宋掌教结为连理。这可是我昆仑同青城的大喜事了!日后,青城昆仑,两派如今亲上加亲,亲如一派!哈哈哈……”
看来梅宵回去后,没少花功夫和方应天解释抑或者开导。
此言一出,席间先是霎然一静,紧接着,爆发出激烈地讨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