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将方氏惊得面色发白,赶紧屏退左右,命小厮关好门窗。
“慎言!洲儿现在身份尊贵,不再是小时候的娃娃,万不可再这样说他。”
方氏看出国公爷的怒火不单单出自这封信,倒了盏茶水送到他手中,正欲询问只听国公爷重重叹息一声。
“唉!”徐茂看着杯盏中的浮动的菊花,无奈地往桌上一放:“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晚归?”
“为何?”
“今日朝堂上我就见圣上面色不佳,却又未当众表态,我就想是不是承平又上退婚的折子了,果然,散朝后圣上将我单独留下,正为此事。前两次圣上大怒,不过是给朝臣看的,这次圣上没有任何言语,只阴着脸与我商议要收回封王的圣旨,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能说什么,只能和稀泥,一面劝慰圣上息怒,一面说大殿下只是一时糊涂,答应替圣上去劝劝。”徐茂说着抖了抖信笺:“谁知这小子竟然是为了一介女子!”
徐茂边说边回忆这几年的坎坷,自圣上夺权登基,坐稳帝位后,便开始清扫朝堂,也对徐家颇为忌惮,他深知“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于是明哲保身,渐渐远离朝政。
尤其皇后故去后,他为了保全徐氏家族,辞去大将军一职,上交兵权,对于身处水深火热中的顾洲,他也劝其韬光养晦,暗中筹谋,蓄势而发。
“定是在那烟花之地待久了,也学得纨绔起来,竟然为女子放弃亲王之位。”
徐茂越说越气,挽起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去北境,将这外甥狠狠教训一顿。
方氏心中再急,也要安抚下国公爷情绪再说此事,她端起茶奉到国公爷眼前,近来国公爷颇为上火,每日下朝后都要饮两盏花茶清火。
待徐茂接过饮了一口后,她才说道:“国公息怒,洲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秉性还不清楚吗,他这性子是随了娴妹妹,认准了就不回头。”
提起同胞妹妹徐娴,徐茂只觉得惋惜,当初这桩婚姻是家族谋划,徐娴被嫁给了还是西宁王的圣上,婚后便跟着去了幽州,吃了不少苦,待其诞下顾洲后,西宁王又娶了许多妾室。
徐娴出身武将之家,不善也不屑工于心计,虽有正妃点名头,可在后宅中过得极为辛苦,最终香消玉殒。
苦由旧人吃,福由新人享,至今徐茂对这事,仍旧耿耿于怀。
方氏见国公爷烦忧更甚,劝解道:“既然知道了原委,便有可解决的法子。”
徐茂两手一摊,“如何解决?你说说倒是如何解决!”
“圣意难违,不如遵旨而行。咱们书信一封,先劝洲儿回来与柳家完婚,再徐徐图之。我看这女子无甚根基,到时就先养在我身边,等风头过了,再以我的名义送到洲儿身边抬为贵妾,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茂指尖轻叩着白瓷茶盏,思前想后终觉不妥。
“夫人的这个想法,放在普通人家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不适承平。你想承平与这女子才相识几日,就被她迷得迷得昏了心智,焉知此女不是心机深重之人。这样的女子放到后宅中,那还能有个消停吗?”
徐茂顿了顿,神思凝重起来,“承平以后的路不容易,万不能再在家中女眷身上多费心思。”
方氏想到顾洲的处境,觉得国公爷说道十分在理,“也不知圣上看上柳家什么了,非要结亲。我可听闻柳家主君夫妻二人不睦,那大姑娘是还跟着她母亲在老宅中养大的。”
“这一点,便是圣上看中他家的原因。”徐茂将声音压低,“你以为圣上真是担心承平的名声不好,想尽快给他定亲吗?”
方氏疑惑道:“不然呢?”
“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圣上那双眼睛什么看不穿。秦王、晋王最近小动作不少,圣上不好明着分他们的权,但又想敲打敲打他们,所以将户部拉拢到承平这里。柳公权是调任京都的地方官,在朝中无根基,圣上如此厚待他,他定然死心塌地效忠于圣上。”
“而为什么结亲之人必须是大姑娘,这就是圣上的小心思了,这女儿与父亲不亲近,以后承平也难与柳公权走得亲近。”
方氏听着有些头大,这其中满是算计和利用,哪里还有半分骨肉亲情,圣上看似给了顾洲恩宠,可这恩宠却是个空壳子。
徐茂的思绪回到眼下的正事上,“快研墨,我要赶紧写封书信给承平,趁着圣上未收回圣旨,让他断了这念头,不然这一趟边境之行就前功尽弃了。”
此处无侍从,徐茂只能吩咐方氏去做这些事,方氏立即挽了袖子,拈起墨条在砚台中轻轻研磨,她虽年逾四旬,但保养得当,这双手依旧是润玉凝琼一般。
看着国公爷奋笔疾书,她欲言又止,“还有……”
“什么,快说。”
“洲儿的伤势到底如何了?京中传言他伤了……伤了根本,是真是假?娴妹妹可怜,两个孩子,带走了一个,就剩下这点骨血,若洲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要如何去见她。”
方氏说着就要滴下眼泪来,她与徐娴不仅是姑嫂关系,也是幼时的闺中密友,徐娴生前曾将顾洲托付给她,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与徐娴的最后一面。
那时封后大典刚刚结束,姑嫂相见,牵手密谈。
徐娴抚着高耸的肚子,愁眉不展,“嫂嫂,我近来身子十分不爽利,这一胎怕是要保不住了,以后承平还要劳烦嫂嫂多多看顾,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娘娘别说丧气话,娘娘这胎不是头胎,又有好几位御医保着,只管宽心,少思少虑好生调养,定能平安无事。”
那时她只以为徐娴是孕期受到惊吓,胎气不稳,深宫之中又无贴心之人疏解心绪,故而心绪不佳,万万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徐娴果然死于难产。
方氏心思单纯,经徐茂点拨才明白或是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没有证据的事,他们不能多言,但每每想起此事都心中懊悔,她恨自己未能早察觉出徐娴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