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睁眼,就撞进柳白巳惊惶湿润的美眸中。他小半张脸溅着血,如细白瓷溅着釉里红,有点脏兮兮的。头发也跑乱了,低马尾松松垮垮。
要不怎么说美人宜灯下观之呢,借着嵌进天花板里的暖黄灯光,我顿时惊觉,他就算蓬头垢面,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一刻,我难得地产生了些自惭形秽的想法。
看着他慌乱到手足无措,一副想扶我又不敢动的神色,我张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正常音量,只能用气声一点一点告诉他:“应该是肋骨断了……”
又问他:“现在几点了?”
我痛得连抬腕看一眼表都做不到了。
柳白巳知道我正戴着莫莉的那块手表,便轻轻抬起我的手看了一眼:“晚上九点。”
时间流速明显又加快了,已经比二倍速还要快了。
我忍着剧痛,吩咐他:“我走不动了,就、就在这里……坐着等你。你回四楼,去把莫莉背上来,再……随便带点什么能用上的……
“对了,对讲机坏了,你去、去拿我房间里的收音机,应该还能拿来接收信号……”
说着,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掉在不远处的那张应急卡。
第一次搜查502时找到的小收音机,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本以为这个小任务,他当然可以轻松完成。岂料,柳白巳听完后,脸色黯淡下去,说:
“小夏,你没发现吗?
“莫莉早在昨晚你去看她之前,已经断气了。”
我蓦地睁大眼——
看向他,看向他的双唇。
这双淡色的唇刚才一张一合,语气是一贯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接连砸得我晕头转向。
“什么叫……断气了?”
大脑一片空白,我做梦似的喃喃道。
明明昨晚去看她,人还是好好的,虽然脸色煞白……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小夏,你仔细想想……”
对,只是睡着了而已。
“什么叫,断气了?”
柳白巳还要说话,已被我先一步打断,大脑和嘴各动各的。
视野渐渐模糊,雾气中,眼前只有他那双鲜红瞳孔还算清晰。
我用正常音量,坚持地说:“她没断气。”
“小夏!”
柳白巳难得对我加大了音量——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的!”
他专注地望着我,朱砂似的瞳孔微微晃了一晃,像是能望进我的内心。
“我们没给她清理伤口,她却连烧都没发,为什么?
“昨晚,你难道没有试试她的鼻息和脉搏吗?”
啊——
我想起来了。
今天我只吃了一颗苹果,就是在天台上吃的那一颗。
这是我最后的食物了。
因为最后一包黄油曲奇,已经被我塞进了莫莉的手心。
“呼——我忘记了。”
我轻轻拂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你先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反反复复打量着我,目露担忧,仿佛很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但仍然站起身来,牛仔裤挺括的面料在我眼前拔地而起,两条腿笔直修长——我眼前却蓦然闪过一条通体银白的蛇缓缓爬行的画面,鳞片波光粼粼,像跳跃在湖面上的月光。
“等等。”我一时间顾不上疼,一把拽住他的手。
“怎么了?”
“最后一个问题。”
我还是只能用气息说话,但柳白巳瞬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钉在了原地,被我握住的那只手渐渐变得僵硬。
他知道,我是在要求他履行海龟汤的承诺。
“最后一个问题——”
我又重复了一遍。
“柳白巳。
“你是人类吗?”
我努力维持着正常音量,一字一句地问。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细细的颤抖从我握住他的那只手上传来。
“回答我。”我用不容违抗的口吻出声催促他。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怎么样?
“又要抛弃我一次吗?”
“不会……”
“你现在失忆,当然说得好听!”
柳白巳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含泪带怨地瞪着我——眉毛向下拉皱,下眼睑轻微抽动着,连卧蚕都挤出来了——我知道那是他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动作。
“别哭……”他一哭我就没辙,站又实在站不起来,只好轻轻挠挠他的掌心,权作安抚,“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这次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垂头看我,一颗眼泪倏地顺着低头的动作掉下来,紧接着又是一滴,跟什么开关被开启了一样,雨点似的砸在我额头上。
柳白巳神色怔怔,好似无法听懂我说的话,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是,全想起来了。”我痛得快要没力气抓住他了,左手慢慢松开,“在露娜把我撞飞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