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是她,妇人面色激动,
“太、太好了,是您!我带来了您要的东西,那些文件——”
银发女人朝她做出嘘声的动作,
“别太紧张,女士。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一场小小的交易,你我心知肚明。”
在遮阳伞的阴影里,她握住女人颤抖的手,顺道轻轻拿走了那枚记载着数个琥珀纪之前某处航道往来信息的老旧芯片。
虹膜检索仪读取芯片信息确认无误,于是一桩私人小买卖尘埃落定。
美丽而疲惫年轻银发女人,注视着这个终于脱离暴力赌鬼丈夫的可怜贵妇人,那双瑰丽惑人的幽蓝眼睛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阴影下清凉的雨雾悄悄弥漫,
“好了,女士,交易结束,恭喜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接下来就请您忘记这一切吧。”
球馆镭光闪烁,人山人海欢呼声像浪潮,妇人的眼中闪过短暂的迷茫,独坐在这把人工沙滩的遮阳伞下,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赌鬼丈夫终于彻底翻车,公司的人带走了他。而自己在友人和家人的帮助下早早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家,现在,她们母女俩正在这颗竞技之星上度假呢。
未来是美好的,她们的生活不会像那个自作自受的男人一样就此终结。
离开那片顶层的人工沙滩,卡玛抽空处理完手边的文件,就这么慢悠悠往球馆下层走。
在成为两位无机生命体家人的养女之前,卡玛当然也是有血亲的,毕竟长生种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总之,很久之前,惑神星的一支族裔驾驶着数艘星舰流亡宇宙,为什么流亡?不知道。哪一支的族裔?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还在流亡的旅途吗?也不知道。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的一家三口就是这舰队中的成员。
长生种的记忆磨损严重,记忆里血亲的面容和指间细沙般消散,抓都抓不住。现在她调查这些也不是为了寻亲什么的,毕竟,卡玛所有的血亲都与那艘星船一同湮灭了。
这没什么好说的,起初因为量子风暴他们这艘星船偏航了,然后更为不幸的撞上了毁灭星神的虚卒大军。
一记末日兽的攻击好巧不巧击中了星船引擎。
奇迹没有发生在她和她的家人身上,残破的星船拼尽全力甩也未能甩掉毁灭的军团。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她被送进安全弹气囊离开那艘终将覆灭的星船,
【活下去,去有鲜花有甘泉有乐声的地方】
这是最后的叮嘱。
独属于惑神星人浪漫绮丽、像香料一样旖旎的精神调控牵制住军团的步伐,而她就在小小的气囊中比光速更快地逃离,爆裂的星船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居然活了下来,可奇迹依旧没有发生,
血亲最后的祝福并没有奏效。
逃生气囊抵达了一颗灰色的无机生命聚集星,在这颗充满废弃金属材料与能源回路板的边缘星上,没有鲜花与甘泉,没有谁会放声歌唱,这里没有惑神星人浪漫美丽的祈盼。
后面的故事就不多说了,两位拾荒的底层无机生命体发现了这个奇特的外星有机生命幼崽,然后他们收养了她。
她现在调查那艘星舰的编码,因为前不久朋克罗德的线人告诉她,那枚她保存至今的安全气囊上的主舰传输录影终于修复完了,只差一个星舰编码她就能播放这个录影了。
卡玛穿梭在球馆喧闹的人群中,随手从楼道间的自动售卖机中买了一罐冰镇咖啡,几口喝完。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砂金总监和女爵已经交涉了两个半系统时了。一切和她预料的一样,口袋里终端震动,
砂金:【这边的工作结束了,前辈现在还在看球赛吗?我来找你?】
卡玛:【没在看了,球馆正门前有个报刊亭,我在那等你】
砂金:【没问题】
球馆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面对荧幕上跃动的数字,有人狂喜有人痛苦,
全宇宙的游客齐聚于此,不管你是蛙类脑袋翅膀头脑袋还是智械脑袋,比赛结束的那一刻,你都有欢呼或哭泣的权利。
银发女人独坐在报刊亭旁的长椅上,从大衣内掏出烟斗,慢悠悠吞云吐雾,一大丛不知道哪个星球移植过来的热带植物在她身后的花坛里茁壮成长,她抬起头看向从远处走来的砂金,随口问道,
“这单完成绩效百分点能涨多少?”
金发总监笑了笑,神情轻松,
“不多不少吧,收益尚可——前辈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激凌?”
放空脑袋发呆的女人没有太注意这人在做什么,
“苏乐达,美梦糖浆,都还行。”
他走到报刊亭旁,从售卖机器人手里买下两份冰激凌,端着颜色漂亮的双色冰激凌球,他笑道,
“运气不错,这两种味道的都有。”
卡玛这才把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接过青年递来的冰激凌,
“…谢谢。”
这倒是有点公款出游的意思了。
两个公司高管坐在泰科铵大球馆外的报刊亭长椅上,懒散地吃冰激凌。
老天,希望不会有记者拍到这偷懒的场景。
“前辈多预留出的这一个系统时还有什么安排吗?”
体贴的上司灵魂发问。
“呼——”
女人慢慢吐出一个个散发卡利白反重力汽水味道的烟圈,偏头朝这位实诚的后辈认真道,
“喏,这不是你选择的吗——现在是冰激凌时间。”
不靠谱的倒霉蛋前辈舀起一勺冰激凌示意他看过来,
迷茫的埃维金青年愣在原地,
“不像你说的强运成就强者,我是个很倒霉的人。如果要问我有什么成功的诀窍,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一直没变过,在生命的每次启航前,我会留给自己一个系统时的时间放空大脑。
有时是一个系统时的哔咔白葡萄酒时间,有时是一个系统时的糖果时间。
而现在,我认为你需要执行一个系统时的冰激凌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年愣怔地看向杯中缓缓融化的冰激凌球,随后他摘下头顶的帽子,学着身边这人的懒散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将冰激凌塞入口中。
轻飘飘的烟雾萦绕,药物带来的舒缓镇静效果让他逐渐放松,他突然开口,
“前辈为什么会加入公司?”
“当年想救收养我的家人,公司能帮到我,所以我就来了。”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神色温和,嘴角流露清浅的微笑,
“你绝对猜不到,我说的家人是无机生命体。”
“是智械?”
“没那么厉害,只是两个小小的拾荒机器人。他们好奇有机生命眼中的世界,也很好奇我,居然也糊里糊涂把我养大了。如果反有机方程的指令没有滞后性地爆发在那颗星球,或许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留在公司,并不完全因为这个。”
卡玛顿了顿,像是在和他解释什么,
“既然无人能置身公司的版图之外,倒不如索性加入公司,至少将来有能力在某些时刻做出由心的决定改变微小的转折。”
她神色平静,转头看向的青年,
“怎么?好奇前辈的过往今来?”
埃维金氏族的青年张开紧闭着嘴唇,慢慢地开口,
“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他抬起头,看向一肩之隔的卡玛,藏在西装外套下的手攥得很紧,
泰科铵大球馆的镭光让永夜消散,也让青年的眼睛明亮且动人,
卡玛看着他,仿佛透过漫长的岁月,依稀看见了那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悲伤的年轻赏金猎人。
他和她其实很像。
她听见自己胸腔震动,一字一句泉水般涌了出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