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色高头大马在离余慈仅有五公分的距离倒下,污浊的气息喷吐在余慈脸上,让他难掩仓皇。
明明没有接触,肋骨却如裂开般疼痛,呼吸也逐渐困难,好似肺部要被断裂的骨头刺穿。
余慈在当上内廷总管前,在马场待过一段时间,那时的他被无辜卷入一场斗争中,他无知无觉地亲手喂马匹吃下掺药的饲料,又在被发狂的马踹倒后,亲眼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朝自己践踏而来。
“马、马走开一点……”余慈白着脸挤出几个字,他两只手交替移动,像是打算匍匐离开。
薛皙的认知中,余慈非常注意整洁,可是他现在如同被箭射中的猎物,在爬行地过程中身上沾满泥土和草屑,毫无体面只余狼狈。
薛皙立刻翻出包裹里随身携带的披肩展开,将余慈包裹在其中。
“抱歉阿慈,是我没考虑周全。”薛皙语气自责。
他接触到余慈清瘦的脊背,掌心覆盖的肢体抖如筛糠,可见其惶恐不安。
“没事了,阿慈。”薛皙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语气极尽温柔。
余慈却并未平复下来,双目失神,仿佛陷入某种恶魇中。
——你个小子,莫要再说什么出宫的胡话。咱们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宫里耗到死。
——这一辈子到头,临了还有人送行,也算是没白活。
——你说这天底下,真的有地方……讲的是仁与义,没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好好地活着吗?
——你往后一定要低调做人,别人骂你,你莫还嘴,别人打你,你莫还手……不过你个泥人捏的脾气,就不是会惹事的。
——算了……我自己都活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的经验,你还是别听了。
——不甘心……不甘心啊,我就要这么死了吗?凭什么?我们就活该天生命贱吗?!
——凭什么?!我不甘心!!!
视野被黑暗笼罩,老人痛苦的诘问和少年柔声的关怀渐渐重叠,余慈丧失的理智也在归拢,同时来的还有极度的羞耻和汹涌的杀心。
谁想拿走他的命……他就先拿走谁的命。
他虽然靠近马就可能失态,但他提前控制好自己就能不表露分毫异样,而不是闹得如现在这般……颜面扫地。
抬起来的手扯下盖在头上的披肩,拿走薛皙的剑,他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马的跟前。
被砍断后蹄的马倒在地上还在腾挪挣扎,下一刻,锋利的剑尖就穿透它的动脉,腥臭温热的血喷溅而出,马抽搐两下彻底失去生息。
剑尖坠地,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路。
余慈又面无表情走到瞎眼的黑衣人跟前,因为已经失去视觉,纵然有同伴掩护他也并没能逃走。
但黑衣人的听觉还很灵敏,听到余慈鞋底踩在石子上的声音走近,他手里的武器还在徒劳地挥动。
余慈举起剑刚准备砍断“罪魁祸首”的脖颈,眼皮却被一只手盖上,剑柄也先一步落在另一只温热的手里。
“阿慈,不要脏了你的手。”耳边传来薛皙的声音,“我替你杀。”
不,他更想自己杀。
手里的剑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了。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余慈心想,在追回遗失物前他还应该继续扮演好一个温吞纯良的可怜人。
“噗呲——”一声,剑不偏不倚入喉。
黑衣人死了。
“多谢二位!大恩大德,在下定全力以报。”来人被追杀一路,终于逃出生天,神情尴尬又感激,“在下傅阅笙,二位少侠如何称呼?”
余慈冷冷看他一眼,没理睬他。
傅阅笙干笑着摸摸鼻子,转而看向薛皙,言辞恳切:“二位少侠这是去往何处?现二位马匹折损,皆因在下而起,若少侠不介意,不如待在下入城去钱庄取钱替二位重新置办行头。”
可惜薛皙也是一副疏离的态度,客气道:“不必言谢,趁着城门未关,傅公子速速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