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缩在自己板凳上冷眼观望的,戏谑下饭的,现在纷纷朝那根被拿起的手指望去。
央央挑眉道:“这根指头我收了,以儆效尤。”
“好、好、好……”
一瞬间称赞声淹没愤愤不平的苍蝇声,他们一部分因为害虫得惩而拍板叫绝,一部分因为看得兴奋吃饭都有劲儿了。
一顿整治后苍蝇们阴暗哆嗦,自然不敢多生事端。
江朝牵着央央坐在客栈后一株活了五十余年的老树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银白色的药瓶。
央央还不懂江朝想做什么,直到江朝翻开她食指一侧说:“你受伤了。”
央央低头一看,第二指节处确划上了一道浅浅的刀伤,“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刮到刀口了,小伤不要紧的。”
江朝用指尖一点点把药膏敷在伤口上,央央不在意这些,但看江朝如此认真也没阻止。
秋日透过翠绿的绿荫在江朝发髻上形成斑驳的光斑,她边涂药膏边轻声地讲:“其实他们说得也不全错,我就是走后门进的化潮。”
“走你师父的后门?”
江朝点了点头,道:“我以前不会武功,也不会刀法剑术,所以只能做一个小小的腐萤。直到我长大了点,才有机会接触那些打打杀杀。”
江朝说完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点缀水淋淋珠光的杏眼,她以为央央也会因此瞧不起她,结果央央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却说:“没关系啊,朝朝。”
江朝说得很委婉,但央央知道江朝口中的走后门是何意。
她没有签生死契。
央央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拨弄红绸,葱指略有思索地绕了两圈,“古人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们家把你保护这么好,摆明你们家不穷嘛。”
江朝有点不知道怎么向央央解释她家的情况,踌躇之余央央接着说:“天下为官为商走后门的多着呢,不缺你一个。而且我们这行拼死拼活,压根就没多少人敢来。无论是不是化潮,我们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的不是吗?”
央央:“怕死也不是件值得耻辱的事。”
江朝擦了擦脸,但央央知道她是在揉眼睛,她也看不明白江朝到底是哭是笑,想来长这么大还没受过此等委屈。
她摸了摸江朝脑袋,她忽然觉得江朝在大树绿荫下整个人都在散发出焕然一新的那种亮。
央央晃了晃神,心暗应该是错觉。
江朝牵着她手,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你,央央。”
央央笑了笑,突然一团柔软的花色棉花拱入两手交合的手底,央央问:“这是你的猫吗?”
“嗯!它叫小八,黑的叫小七。”
小八一身似棉絮般花色长毛,唯独肚子一片雪白,猫眼镶嵌紫色的晶矿。央央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猫,刚伸手去摸,小八转头凶狠地“哈”了一声。
江朝严厉地拍了拍小八猫头,把它拢到怀里嘀咕道:“坏猫。”
她教训后又如往常一样用手指挠它的下巴,并向央央解释:“这只脾气不好,你去摸小七,那只脾气好。”
央央认同江朝的说法,转手摸另一只看似乖顺的,结果那团闷闷的黑棉花居然跳起脚来咬她手指。
江朝急忙把张牙舞爪的小七捞回来,以同样的方式教训道:“你也学坏了。”
江朝看了看央央,嘴角浮现尴尬的笑意,解释道:“他们俩比较怕生。”
央央再次认同了江朝的说法。
后来江朝与央央作伴同行了两个月有余,一路上遇到不少怨灵大多死于两个小姑娘的刀下。
央央撇了眼被怨灵咬了两口就哇哇大叫的苍蝇,语气冰冷:“一群酒囊饭袋。”
商队的领头专门前来叮嘱道:“屠苏山路有匪出没,恐生变故,你们千万要当心。”
商队的领头似有神通,说什么来什么。
果不其然一片阴暗灌木丛中毒箭齐放,二三十个山匪手持砍刀,耀武扬威地从灌木丛里冲杀出来。
阴暗丛林里振刀声不断,毒箭见缝插针地像蛇一样咬住商队的车马,吁地一声长鸣,绑着一堆财宝货物的马惊了。
若是货物丢了,所有人两个多月日夜辛劳都要付水东流。
“央央!”
紫色裙摆如蝴蝶穿梭于毒箭及土匪的刀斧之间,央央果断道:“快上马。”
江朝顾不上这么多,两腿上掀骑上马背,将硌人的粗绳绑在手掌心上向后一拉,马蹄随江朝指引的方向驶向山林间洞窟,箭矢钉中包围洞窟外的石壁上。
江朝安置好马车后快步冲出,只见一道嗜血的锋芒在央央脑后举起。即将砍入少女后颈之际,土匪霎时呼吸难耐,底下喷出数尺高的血柱——江朝割断土匪的头。
鲜血溅上婆娑的树林,覆盖夜色的叶片簌簌抖落下水珠。扬刀灭口的土匪还以为天公降下小雨,拂手往脸上抹了一把,迎面而来的刃影中倒映出脸上隐隐约约的红漆。
他意识到什么,便刻不容缓地摸索藏在衣衫里响箭,手指掐住引线,没来得及抽线就由于颈下失血而两眼混沌,仰面倒下。
至此,全军覆没,连援军也未能叫来。
江朝踏过尸体,跪下来检查央央的伤势,央央仿佛看到极其诡异的一幕,大喊道:“朝朝,你身后……”
倚靠树根旁的商队领头应声朝江朝背后飘了一眼,大腿直打哆嗦拼命往后爬。人人看到这一幕皆哑口无言,不是他们发不出声音,而是恐惧提前扼死心潮上涌的咽喉。
山木空空,寂寥无声,只有央央尖叫道:“逃……逃啊!”
刀影里站起笔直的断头的土匪,江朝的断刃并不锋利,后颈皮如胶黏着一根隐隐若现的脊柱。
央央从未见识过死而复生的断头怪物。
但江朝却苍白地笑了笑,“别怕央央,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大家。”
央央不明白江朝什么意思,眼眸里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提起刀决然地背过她,左手掌心下血珠连连。
央央与江朝相处时常常觉得她是株被一种炽热而热忱的情感所浇灌的石榴树苗,扎根于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铜臭污秽所侵染的黑土之下。
而今夜的江朝像一颗只会冒血的树,血红的枝丫把那些情感滴落进脚边的枯叶,反铸她向前的刀刃。
从江朝身体里流出的究竟是什么?央央迷惑不解。
百番探索的谜底随江朝的血插进土匪的身子,足以让土匪身体瞬间伸直发出怨灵烬除的咆哮。
江朝回过头来,有气无力地说:“没事了,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