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女人站在教堂门廊的墙壁上一块巨大的圆形大理石雕刻旁,其上刻画了一张人脸的侧面,有张开的嘴巴、眼睛和胡须。陆询舟看过《罗马假日》,知道这是意大利的著名景点“真理之口”。
从中世纪开始,流传一种说法——如果将手伸入真理之口的嘴中,说谎者的手会被咬断。电影《罗马假日》中,格里高利·派克饰演的男主假装被咬住手的幽默场景让真理之口全球闻名,如今不少来这打卡的游客纷纷模仿这一动作拍照留念,工作人员也常常配合游客表演“手被咬住”的玩笑。
照片中的李安衾正是在模仿“手被咬住”的场景,朋友圈配文是“讨厌你”。陆询舟的心仿佛被掐了一下。平日清冷矜贵的女人如今就连手被咬住时面上也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神色,阳光很大,她垂眸看着被咬住的手,身影落寞。
陆询舟没点赞。
夏季,尤其是暑假期间,一直都是罗马的旅游旺季和高温期。陆询舟知道,在意大利出差的李安衾一定是从百忙之中抽空,冒着中午的高温排队,只为了拍这一张照片。
朋友圈底下的评论不少,沈瑰等不知情人士狂cue陆询舟,李吟霁作为姐控则一面在评论区发表“舔狗”言论,一面在陆询舟看朋友圈时发了条微信。
李吟霁:死女人,你惹我姐不高兴了是吧?
陆询舟:我会哄好的。
才怪。 (-ι_- )
生母安娜斯塔西娅的那句“爱人先爱己”于她而言很有参考意义。
前两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要是还能去像往日那样低声下气地去哄李安衾,那自己就是天下第一舔狗。
我,陆询舟,绝不当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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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蒂冈位于罗马市内,作为国中之国,它仅有0.44平方千米,但作为天主教圣地,它在世俗意义上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圣彼得广场的柱廊,将大理石地面染成灿烂的金色。李安衾站在方尖碑下,罗马七月的热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地中海特有的咸涩。
“boss,我们该进去了。”蔡薇轻声提醒,手里捧着两本艺术史指南,“教堂六点关闭参观。”
李安衾微微颔首,黑色真丝衬衫在风中轻轻鼓动。她今天特意摘掉了腕表,仿佛这样就能暂时摆脱时间的桎梏。高跟鞋踩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扉页上。
圣彼得大教堂的轮廓在静静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地带,这座雄伟的建筑淡然俯视着尘世中所有未说出口的罪孽。
她们随着熙熙攘攘的游客队伍进入教堂。午后的圣彼得大教堂热闹不减,各种嘈杂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叩击着某种无形的屏障。李安衾在《哀悼基督》前驻足。圣母怀抱死去的耶稣,低垂的眉眼间没有激烈的悲痛,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您需要讲解器吗?”蔡薇小声问。
女人摇头。此时此刻,她不需要解说,那些关于艺术技巧的术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深处轻轻震颤,像是冰层下暗涌的水流。
转过中殿,她忽然停下。
身后的蔡薇顺着上司的目光看去,但见教堂侧廊的阴影里排列着几个深色的木质小隔间——那是忏悔亭。李安衾感到神明似乎在她的心上牵了一根线,某种引力促使她向那排忏悔亭走去。
她们走到那时,其中一个的门微微敞开,隐约能听见低沉的絮语。透过门缝,一位老妇人正跪在跪凳上,灰白的头发被黑色头巾包裹,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
前世今生,在深宫中,李安衾见过无数薄情寡义的鳄鱼眼泪;在朝堂上,她习惯了党派之争的失败者们向上位者表现出的最后的歇斯底里;在商场上,她看着无数野心家们在权力面前流下虚与委蛇的眼泪。
这种赤I裸的脆弱,是她未曾一见的。
“我们……要不要去别处看看?”蔡薇察觉到老板的不适。
“等等。”
李安衾罕见地表现出犹豫。她站在一根石柱旁,恰好能听见忏悔亭里传出的低语。
她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是那天下午,她却静静地在此驻足了半晌。
米开朗基罗设计的穹顶高悬于来往的游客们之上,金色的马赛克镶嵌画熠熠生辉着,阳光透过圆顶的玻璃窗斜射而下,形成数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慢舞蹈。那时,彩绘玻璃透入日光将忏悔亭上的十字架投影在李安衾胸前。
李安衾想起李吟霁发来的截图,回复中那条“我会哄好的”成为了敷衍的谎言。
教堂的灯光亮起时,蔡薇轻声提醒:“boss,闭馆时间要到了。”
她们沿着侧廊向外走时,经过一个空的忏悔亭。李安衾淡然地伸手,让女性细腻指尖触到木门上雕刻的荆棘花纹。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那人手指上粗糙的笔茧。
良久,她笑了。
说到底,她仍然不是一个虔诚的神论者。
她想起陆询舟电脑里那份未加密的离婚协议,想起备用机里与梅观尘的聊天记录,想起所有她假装不知道的事情。
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苍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游客开始陆续离开,保安温和地提醒闭馆时间已到。
她们走出梵蒂冈时,公司的专车已经在外头停好了。回酒店的路上,蔡薇发现上司一直望着窗外。霓虹灯在李安衾侧脸投下变幻的色块,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特助不知道的是,那部被监控的手机里,陆询舟发来的最新消息正静静躺在锁屏界面:
我们离婚吧。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符号。公事公办的语气,像医生给病人写的医嘱。李安衾淡淡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梵蒂冈的宏伟壮观的宗教建筑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而某个从未说出口的忏悔,则永远留在了意大利夏日的傍晚
[一]陆询舟的自谦,她在与李安衾决裂前最高官至户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财I务I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