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关公像前摆着祭品,一切已然备妥。
江瑞领着人上前,一旁的仆役十分有眼力见地奉上笔墨,他将毛笔递给付轻舟,亲自捧了一本金兰谱侧身向她:“姐姐,请书汝名于上。”
付轻舟腕间轻动,她其实并不信奉神明,但在此刻却还是难免紧张。她终于提笔,在纸上慎重地一笔一划书上她的姓名。
还好没手抖写错字。付轻舟舒了一口气,将笔递给江瑞。
江瑞目光凝在那三个字上,他手上握着笔一时未有动作,引得付轻舟疑惑地侧目看他:“小福?”
无人知道他在那停顿的片刻到底在想什么,只见他回神勉强笑了一下:“没事,是我恍若梦中了。”
他没再迟疑,重新蘸墨,在“付轻舟”三字侧列写上了“江瑞”二字。
这是他们二人的名字第一次被放在一起,分明靠得这样近,可他却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远,永远难以触碰。
付轻舟习惯了叫江瑞“小福”,见到金兰谱上他写的是“江瑞”时还想着要提醒他,可旋即一想:江瑞不就是江小福吗?反正都是同一个人,名字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了。
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随后二人跪于软垫上,虔诚三拜。
一拜天,是为举头三尺有神明,苍天为上;二拜地,是因大地育人,位若人母;三对拜,义结金兰。
说句极为可笑的话,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了个放在平日里从不敢有的妄想——这三拜,他竟恍惚间觉得像是民间新婚的拜堂习俗,二人从此许诺此心可鉴,永不分离。
可他们是在结拜,只是在结拜。
三拜之后,江瑞率先开了口。
他暗敛酸楚,语气郑重,正色道:“黄天在上,厚土为证,山海为盟,今日江瑞虔与轻舟结为姐弟,愿同心同德,乐其所乐,忧必同忧,有福同享,有难同担。虽不同生,但愿同死,若违此誓,宁叫江瑞不得好死。”
说罢,他低垂下眸,并不看向那座关公像。
付轻舟有样学样地也重复了一遍誓词,又一同烧了香、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酒中……
好不容易仪式做完,付轻舟被割破的手指适时被缠上来一张丝帕,妥帖包扎。
一截香灰掉落,她的目光从燃着的香上移开,看向了江瑞。
她的注意力被他的手吸引过去。
他替她缠的好好的,对自己却只是随便裹起,还在握笔写字。
她本要轻斥他的不上心,却又好奇他在写什么,开口问他:“你在写什么?”
“誓词。”
他一边将纸笺折起,一边解释道:“我将誓言书于其上,以便交由寺中住持代为保存。”
不同朝代结拜的仪式略有差异也是常事,更何况是个架空的小说世界,付轻舟没有起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我听闻圣安寺住持德高望重,已请他为我们保管见证,今日正好拜访。而且听闻圣安寺一向灵验,姐姐要一同去吗?”他顿了顿,才又问:“还是说,姐姐想先去见见杨公子?”
大晟尊佛道二教,信徒如云,几乎不会有百姓抗拒到寺庙道观去求庇佑这件事。
但事实上,若非推进剧情需要,她既不想去佛寺求神拜佛也不想去见杨君亭,她只想做一条安逸的咸鱼。
“出宫时辰紧,你我之间有一人去便算心诚了,我就不去了。”
江瑞眼里的眸光很明显的黯淡下来,但他并未像从前那样装腔惹怜,只是善解人意般轻笑了一下,“也好。”
“那我们出发?”
路上付轻舟忍不住用余光瞥向身旁的人,他事事为她安排妥帖,她却拂他的意,她难得升了丝淡淡的愧疚感。她正思考着要说些什么来补救一二时,却感受到所坐的马车缓缓地停下来了。
“到了?”
“那边街市有些拥挤狭窄,马车进不去。”
江瑞解释着,一手掀开厚重的车帷,长眸微眯看向远处,“姐姐,你看,街市尽头、靠墙角的那个摊位。”
“摊主便是杨公子。”
那个被他心上人爱慕着的、他所嫉妒着的天之骄子沦落成贩夫走卒,他的心微妙而隐秘地窃喜着。
付轻舟顺着他的话里所指的方向望去,旋即一愣。
大年将近,到集市上采办年货的人很多,攘来熙往,货摊一摊紧挨着另一摊,到处都是一片热闹景象。
而杨君亭的摊子正如江瑞所说,处在集市的尽头,摊子上只摆着写好的对联,摊前阒其无人,即使偶有人驻足也很快离去,看起来生意平平。
她虽然对男主一直观感平平,但不可否认,从前杨君亭倒也确实是个芝兰玉树的人物,竟沦落至此,也颇叫人唏嘘嗟叹的。
许是感受到了付轻舟的情绪,江瑞轻声解释道:“杨公子既是姐姐心上人,我原也想着暗中相助的,便替他在书肆打点了个佣书的差事,只是……”
“只是怎么?”
“杨公子许是有什么难处,竟做了临摹他人字画充作真迹售卖的事,后被人察觉……”
嫉妒能叫人面目全非,何况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克制不住地、甚至添油加醋地给杨君泽身上泼脏水。
付轻舟听着侧头看了他一眼。
她是不懂江瑞的小心思,可她并非对他一无所知,甚至有时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暗藏的某种恶意。她既未附和也没有戳穿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回杨君亭身上,不咸不淡道:“他是忠臣之后,原不该如此的。”
说罢,她掀起车帘,欲要下马车。
江瑞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
他并未直接握住付轻舟的手腕,只是指间克制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扭头瞧着他,眉眼间神色有些漠然。
江瑞微抿了下唇,将一个捧炉递到她手边,“姐姐,外面冷。”
付轻舟垂眸扫过他手里的捧炉,面色一缓,没再说什么接了过来。
她下了马车,正要道别,却又听江瑞同她道:“姐姐鲜少出宫,人地生疏,恐有不妥,不如让阿守跟着姐姐吧,我也能放心不少。”
那个名叫阿守的仆人生的粗眉大眼,一副憨相。闻言立即冲付轻舟拱手憨声道:“小人阿守一定会保护好姑娘,绝不令姑娘有一丝闪失。”他脸上仿佛写满了唯命是从。
没有立即等来车外的回复,他手指摩挲着袖边的布料,手背青筋随之微微凸起。
马车外终于传来了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依你。”
依你。江瑞手指抵在唇边,病态地笑了一下。
苦涩到了极致,他却苦中作乐尝到了一丝甜味。
姐姐啊姐姐,待他实在太过好了,好到竟令他感受到了纵容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