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在解释,但话里话外却在为杨君泽说好话,只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声音诚恳:“若是惹了姐姐不快,皆是因我多嘴了。”
“对不起,姐姐。”
付轻舟不想把话题重心落在杨君泽身上,表示没事。她想把话往江瑞身上引,可他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仿佛是在试探付轻舟的态度,问道:“那姐姐觉得杨医士如何?”
话语间他握着火筴的手不自觉收紧。
付轻舟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那位小杨医士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于她而言就是毛头小子一个,江瑞为何就致力于把她同杨君泽凑呢?
从刚刚的交谈她得出迂回的话术太过麻烦的结论,她干脆直球道:“我对他也是一知半解,实在不好评价。不过小福你——”
“好像很在意我与他的关系。”
火筴碰到了木炭,烧红的木炭火星跳溅,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
江瑞喉咙一紧,他几乎要以为姐姐是知道了他偷藏着的肮脏爱意。
冷静,姐姐未必就知晓。
他终于开口:“姐姐……”
付轻舟看他停顿那么久,以为他又要说一通话来搪塞她,她只好开门见山道:“我是说,你不会想要当月老、为我二人牵桥搭线吧?你同他关系很好?”
幸好,姐姐看起来并不曾知道他的心意。
江瑞在庆幸的同时,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悄然划过心头。
江瑞刻意忽视掉那微小的异样,尽量以一种轻快的腔调道:“姐姐说笑了。”
“我同他不曾有过深交,只是察觉出了他对姐姐情意罢了。”
有没有过深交还有待商榷,但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杨君泽根本对她没有一丝爱慕,说是出于情意不如说是服从某种命令。
看来杨君泽还没来得及找他,江瑞还不知道杨君泽已经暴露的事。
付轻舟想清楚了其中关节,正要开口,却被江瑞接下来的一番话雷得外焦里嫩——
“姐姐若是不喜欢他,只管当他是个消遣,姑且排解忧思,倒也不必在意。”
他话里好像向她承认了什么,但她此刻已经无暇顾及。
什么叫“当他是个消遣”?又是哪里来的“忧思”需要她排解?何况这样不以为意地教她做渣女真的好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江督公。
付轻舟盯着江瑞的背影,露出了不可置信又茫然的表情。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我好像不需要这样一个消遣。”
水已经沸腾,白雾袅袅,不断向上的白汽模糊了他的面容,叫人瞧不清他那一刻的神色,只能听到他用平静的声音叙述:“姐姐不觉得杨医士长得很像一个人吗?姐姐第一次见他时的神情做不了伪,姐姐应该也觉得他像吧,否则在那之后你又怎会任他接近……”
她想探究杨君泽接近她的目的,殊不知她这副放任的态度何尝不是在上演“替身文学”的剧目呢?
付轻舟彻底默然,她这才明白江瑞的误解从何而来。
他说的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还是他们在杨君亭“死后”第一次谈及他。而之前之所以不谈,江瑞是故意避而不谈,付轻舟则完全是抛诸脑后想不起来要问。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眼底有一丝黯淡一闪而过,却又重归深潭般的平静,叫人难以察觉。
“姐姐,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自然是希望姐姐能重觅佳缘,不要沉湎于昨日旧事。”
他完完全全一副为付轻舟打算的模样。
很好,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洒脱不羁。
这令付轻舟险些没当场石化。
污蔑啊!这简直是污蔑!这绝对是按头!
付轻舟还记得要捡起自己的人设,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化身背台词机器人,面容愁楚地背着她现编的词:“这世间纵有相似的面貌,可我只唯独钟情杨大哥一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不必白费心机劝我了。”
也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打消江瑞那有异于常人的想法。
她心中微忐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瑞,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可她精心准备的台词自说出口,却没有得到对方一星半点儿的回应,他似乎在专注于煮茶。
这是自她进宫后遇到江瑞后再没有经历过的事,除了初见那回对她爱答不理,江瑞从没有无视过她的话。
自觉被晾在一旁的付轻舟,抓起案几上的糕点就咬,也跟着一声不吭。
这分明不是多大的事,可她莫名觉得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是所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作祟——她早已习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习惯了对方润物无声般的纵容,而当这种纵容出现消失的征兆时,人自然就会感到落差不适。
她总是忍不住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付轻舟心想。
她理智渐渐回笼,轻叹了一声。
一盏姜茶被一双如修竹般的手递到付轻舟跟前。
付轻舟下意识地越过这双手望向了它的主人。
江瑞已将饱含嫉妒、阴暗的思绪收敛妥帖,面上的神情温顺柔和,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犬在等待主人的怜惜爱抚。
“姜茶温度正宜,姐姐尝尝。”
付轻舟怔了怔,才发现煮茶的这段功夫里,任她东拉西扯,他都全盘接受,并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细致和态度。
付轻舟轻声道谢,接过了姜茶。
手中触到一片温热,却并不觉烫手,是正好入口的温度。
甜中带辣的味道在舌间缠绕,付轻舟几口下去,只感觉全身都暖了起来,整个人暖洋洋的。
她心情奇妙地舒畅起来。
看她眼睛弯起,江瑞便觉得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再不想去计较那些令人厌烦的人和事。
“你怎么不喝呀?”付轻舟发现身旁的人只是看着她喝,自己却没喝,自然要让他也来一盏。
“我病已好全了,便不用喝了。”他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但得到姐姐关怀,他还是耐心解释。
他很熟练自然地接过付轻舟手里的空杯,“姐姐还要吗?”
付轻舟像只餍足的猫儿,但回味起方才那还挺好喝的味道,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还是点点头。
江瑞转身为她重新去盛姜茶。
付轻舟眼睛微眯。
仗着江瑞背身看不见,她专注地观察着他的脚步。
确实有些怪异,付轻舟下了结论,心情却像打了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江瑞并不想让他的表情出现丝毫的端倪,干脆手上动作悠缓,终于接上了那曾被他沉默略过的话题:“姐姐就真的要对杨公子这样念念不忘吗?”
进阶版“付轻舟”的人设是恶毒外加恋爱脑,付轻舟想也不想接道:“自然。”
江瑞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身,与付轻舟隔了一段距离对视着,声音柔和到了极致:“那姐姐,想见他一面吗?”
付轻舟倏地瞪大了眼睛,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可以吗?”
付轻舟少有这样生动的神采。
江瑞看得微怔,任由苦涩蔓延过心头,面上却是肯定地点头,“我可以带姐姐出宫,”他顿了顿,才将话接下去:“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