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突然惨白起来,略显粗暴地挣开了付轻舟的双手攀拥,背过身去,不看一眼身后的旖旎风情。
没错,要的就是这副不屑一顾!
付轻舟心中狂喜,觉得她再添把柴火就能结束任务了,再次做作地喊道:“督公……”
终究是无法彻底狠心,江瑞一言不发地缓缓转过身子,将身上披着的烟墨色斗篷取下,结结实实地盖在付轻舟身上。
付轻舟身上的旖旎风光被遮挡严实,她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江瑞身上。
可江瑞并不看她,声音喑哑:“姐姐,夜里凉。”
“而今夜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
他的话话更像是关心,而非恼怒。
就算付轻舟再迟钝,也察觉出了此刻的剧情似乎不太对劲——她现在应该被江瑞怒而虐-杀,可江瑞却在关心她冷不冷、将她的荒唐行径一笔带过。
付轻舟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吗?”
江瑞终于看她了,他轻笑了一下:“我是该生气。”
他是该生气,他气姐姐为何要为了杨君亭做到这一步?他的姐姐本应该铅尘不染,本应该喜欢一个真正值得托付之人,本应该在离宫之后过上宁静康乐的生活。
她不该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男子冒险行事,去勾引一个太监。
姐姐一定不知道,寻常太监是没有男女情-欲的,他们有的只是扭曲的污秽念头。
他也是一个太监,一个没根的东西。他比那些太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直卑劣地爱慕着姐姐。太监的情和欲都是肮脏的,不能见光的东西。
可他旋即又想:姐姐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是不是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龌龊心思?
江瑞的面色又煞白了些。
他呢喃般问道:“姐姐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付出的呢。”
付轻舟心情复杂,她也不明白男主的魅力何在,只好干巴巴地答:“大概,是因为他是杨君亭吧。”
因为他是男主杨君亭,所以才能让“付轻舟”赴汤蹈火,甘愿赴死。
但这话落入江瑞耳中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再听姐姐对那人的情意,兀自转移了话题:“姐姐你想去见他吗?”
谢邀,完全不想。
但付轻舟一句话也没开口,就见江瑞挪动步子走向了里间。
他很快回来,还带回来了一套衣裳。
“是东厂厂卫的统一服制,这是新的,没有人穿过。姐姐换上它罢,我待会带你去见杨君亭。”
他像是早有准备,已经做好了要带付轻舟去见杨君亭的打算,甚至备好了她要穿的衣服。
付轻舟像是一脚踩在云朵上,摸不着地,整个人都云里雾里飘忽忽的。
她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啊”,脑中依旧没有系统的回音,她只好先应付眼下,抱起那一套衣裳,双眼看着江瑞。
江瑞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
付轻舟只好点点头,抱着衣服向屏风处走去。
付轻舟在屏风前站定,忍不住看了眼江瑞。
屋内烛光晕黄,而他正背对着她立在门框处,清瘦颀长的身子仿佛要融入屋外的夜色中,孤寂冷清。
付轻舟的心倏地一颤。
眼前的江瑞其实和她以为的反派江瑞完全不同,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观臆断,强硬地把对方塞进那个刻板的反派套子里。
她没有多说什么,扭身走到屏风后,将衣裳放在木施上,然后才开始解自己的衣裙。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江瑞手指摩挲着腰间的荷包,声音平稳柔和:“其实陛下并不想杀杨君亭。只是事关太后母族,陛下希望杨君亭识相能退一步,改口供词。”
江瑞隐晦地道出了其中曲折。
他这双手已经为皇帝沾染太多鲜血了,他洗不干净,也无法永远隐瞒下去,终于还是一点点地剖开自己,在姐姐面前露出他的丑陋。
身后的悉索声一顿,没有任何答复传来。
江瑞没有再说什么补救的话,任由消沉淌过他的全身。
付轻舟很快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江瑞转身向她走近。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耳坠,“还差一点。”
“姐姐请随我来。”
付轻舟跟着他拐了个弯,里边显然是更私密的空间了。她不好意思四下打量,眼神只好落在江瑞身上。
江瑞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肩,将人按着坐下。二人都面对着一面铜镜,江瑞问她:“姐姐可会挽髻?”
进入这个世界这么久,基本的生活技能还是会的,付轻舟点点头。
于是江瑞收回了手,暗自端详着镜中的人儿。
付轻舟很快将长发束起,一支朴质的发簪适时递到了她手侧。
付轻舟眼睛向下瞥了眼,发现这支发簪和台上整齐摆放着的簪子别无二致,显然都是江瑞平日里佩戴着的。
她又看了眼自己那稍显花里胡哨的发簪,没有拒绝江瑞的好意,轻声说了声“谢谢”,一手接过了发簪插入发间。
“好了。”
付轻舟见江瑞手中还捧了顶三山帽,十分自觉地伸出手,等待那顶乌墨色的帽子落入自己手中。
但江瑞并非立即递上,而是瞧着她束好的发髻,心中估量,温声劝道:“姐姐的发髻似乎束得略高了,恐怕不太好戴。”
“我来替姐姐重新束发,可好?”
“啊,好。”
付轻舟下意识应了。
江瑞没给她再回旋的机会,上前一步,在付轻舟的身后站定,手指抽出了那支发簪,重新拿了梳子替她细细梳发。
手指划过她柔顺的青丝。
他将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拢起。
付轻舟感受到了脖颈处细微的痒意,她扭了下脖子试图摆脱这种怪异的感觉,但收效甚微。于是她只好转移注意力,目光专注地看向铜镜。
她想要瞧一瞧江瑞的动作,奈何他身量高,镜子并不能将江瑞整个人照进去,她最多也只能看到他清癯的胸膛,怎么瞧不见他面上的神情。
而从镜子里看去,就好像她的头正依靠进他的怀中一般,姿态亲昵。
被这个莫名浮现的想法吓到,她连忙挺直腰板,试图保持距离。
而江瑞此刻正在将发丝盘起,因着付轻舟突然的举动,他担心扯到她,不由地扶了下付轻舟的头,“姐姐,先别动。”
付轻舟瞬间不敢再动。
江瑞以为是姐姐等得不耐烦了,手中动作加快,腾出一只手来拿起簪子插入墨发,很快便帮付轻舟束好了发。
这回轮到付轻舟递上三山帽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很快取过乌帽,替付轻舟固定在了头上。
江瑞退开一步,未免付轻舟太拘谨,他率先轻笑一声,“姐姐这样活脱脱就是我们东厂的厂卫了,任谁也识破不了。”
付轻舟好奇地向镜中打量,心知他是在哄自己,倒是觉着自己这副模样还挺像太监的,忍不住弯起嘴角。
二人一道出了屋子,付轻舟扮作厂卫,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瑞身后进了东厂厂狱。
“内里脏污,恐怕会让人不适。”
似乎是怕吓到她,江瑞很是温柔地安抚她:“姐姐待会儿若是受到惊吓,可以挨近我。”
付轻舟点点头,提步踏入了厂狱入口。
牢狱里边很是昏暗,除了过道两边的闪着微弱的光的几盏油灯,就只有几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进来一点天光,原本温柔的月光在这里也变得幽冷起来。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味道,混杂着潮湿和血,汇成死亡的气息。
一只老鼠飞快地从过道窜过,跑进了一间牢房里。付轻舟侧过头打量了一眼那间牢房,牢房里满是干草,地上躺了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第一次直面到这个世界的监狱,付轻舟很快移开视线。
他们一路走到了过道的尽头,在最里间停下了脚步。
两个厂卫尽责地守在牢间外。
“见过督公,千户!”
二人一见江瑞一行人,立即见礼。
江瑞没有说话,一直跟在后边的李顺来上前一步开了口:“今日中秋,督主念及诸位守夜辛苦,特送来了好酒好菜,你们先去用饭罢,这里由我们来审。”
二人没有生疑,很快谢过江瑞,替他们打开了牢门后,提着食盒走到了外边用餐。
付轻舟等着跟在江瑞后边进牢房,却发现他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江瑞朝她偏了偏头,示意她进去:“我在外边替你守着,你进去同他说话罢。”
“不要有顾虑。”他又补充了一句。
江瑞都这样说了,付轻舟只好孤身一人走进了牢房内。
并不是她以为的潮湿脏乱,里边还算干净,脚下是干燥的枯草,隔绝了地上的湿气,挨着墙壁的是一床褥子,里边躺了个人,正是杨君亭。
付轻舟凑近了,见他除了唇色苍白些外瞧不出别的外伤,便知道江瑞是把她的随口嘱咐放在了心上。
她蹲下身子,小小声地叫了一句“林大哥”。
杨君亭拧眉,在下一瞬睁开了眼,对上了付轻舟的眼睛。
“舟娘?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