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林乐师提醒。”她出来后不忘对着杨君亭看似感激实则敷衍一笑,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她走的脚都要冒烟了,终于到了这座看着就很气势恢宏的太极宫。
拾级而上,这座宫殿在她眼前彻底明了。但她来不及多看,便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大太监向她走了过来。
带她来的太监很是恭敬地称他“总管”,她知道眼前这人应该就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了。
那总管太监行步间随意将手中拂尘一挥,她身后的小太监便悄声退下了,可待他真到了付轻舟面前却不见多少倨傲,他手一展做了个“请”的手势,“付司正,请随咱家进去罢。”
付轻舟落了一步的距离跟在总管身后走了进去。
她正在思考,忽地听见传来一句提醒:“付司正,淑妃娘娘也在里边。”
付轻舟一愣,前头的总管依旧走着没有停下,那句话好像是她幻听般。她提步跟了上前,轻声补了一句:“多谢公公提醒。”
待走进去,果见阿云也在殿内,遥遥向她看过来,眼神复杂。
付轻舟不难猜到这件事必定和阿云有关。
可现在不是胡乱打量细细推究的时候,付轻舟低下头,抱着琵琶屈身行了个女官礼道:“太乐署司正付轻舟,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皇帝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是简单叫她弹一首曲子。
但问题就出在这首曲子上——
这首曲子不就是两日前阿云叫她弹的那首《煦春》吗!
她很少将自己作的曲子弹给别人听,但当时想着投桃报李便给阿云弹了一次,但为什么这会作为衍生的剧情点出现在这?
付轻舟垂着头,没人察觉她的面色不对。
原来蒋娉云想要皇帝重新对她另眼相待,而皇帝喜好音律,她便想投其所好,早打起了这首曲子的主意。
她一面请求付轻舟弹奏,一面却偷偷记下谱子。
等练了几回后她自觉已经熟练,便来找皇帝了。
她当时并没有想过要找付轻舟一起,她想的很周到:一来,她是来找狗皇帝报仇的,不想连累轻舟;二来,这狗皇帝生性伪善,喜爱反复无常,她并不愿把轻舟拖进来。
她看起来很是为轻舟着想,可心底却牢牢压着另一个原因。
一个她不愿承认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她一开始是确实没想着把付轻舟扯进来的。
开始时一切都还算顺利。她进殿时皇帝正在和那东厂督公谈事,可见了她便将公务都撂到一边,只让那人在一边候着,却温情脉脉地询问起她的来意。
她含糊其词,没说这新曲子是她作的也没说不是,任由皇帝自个猜想。
她生怕皇帝看出端倪,只是埋头弹奏。
途中她若有所感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手一抖就弹错了一个音。她不敢再分神,硬着头皮弹完了这首曲子。
方才那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因为皇帝看起来很满意这首曲子,连连夸赞她,场景如她所想一派和睦。
可偏偏有一道多余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人听起来像在附和着恭维她:“想不到淑妃娘娘有如此才能,不止琴弹得好,竟还会作曲,真是了不得。”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调却在上翘,听起来意有所指。
阴阳怪气。
蒋娉云心头一凛,她直觉这人是在讽刺她。
怎么会有这般不识趣的人,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东厂督公江瑞。
这人她算是陌生但又不陌生。
她当初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还仰仗了这位督公的暗中相助,他们不深不浅地做着交易。可蒋娉云却不敢轻信江瑞,认为此人定是莫测难缠,心中一直忌惮着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仔细地观察这位东厂督公。
那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么直晃晃地看过来,似笑非笑,不避不躲地与她对视。
这人看着有些面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又是在何时得罪了他,竟叫他如此针对自己。
江瑞……蒋娉云心里念着此人的名字,灵光乍现:这人的面貌上似乎能看出点轻舟的那个同乡弟弟的影子,此人莫不就是轻舟的那个弟弟?!
若真是他,轻舟与他关系亲密,说不定他早就听过这首曲子了,而她、而她竟然当着人家弟弟的面将轻舟的曲子占为己有……
难怪他会在明明和自己有交易的前提下还这样毫无顾忌地讽刺自己。
此时的蒋娉云还未修炼成一个十足的恶人,心中又惊又疑,她败下阵来,赧然移开了目光。
季思骋像是没看出二人的暗潮涌动,他如寻常一般夸赞蒋娉云说:“朕亦没想到朕的淑妃竟有此能,娉云啊娉云,你可真是叫朕惊喜。”
再次听到皇帝赞不绝口,可她的心却不似方才那般心安理得了。她的心里有两道声音在拉扯,一个蛊惑她继续冒领作曲的功劳,另一个质问她怎么忍心将友人的心血当作踏板……
最后她到底没有昧着良心独揽曲子,向皇帝如实说了是她一位友人编的曲子,她不过是借花献佛。
于是便有了皇帝召见付轻舟让她弹一曲这一幕。
付轻舟不过是一介小小女官,合该顺着天子的意弹上一曲。
可付轻舟并没有立即应下。
她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线,这是她在忍耐的表现。她心里很恼火:一是怪自己大意,为什么要这样真情实感把自己的曲子弹给女主听;二是不高兴她的曲子就这样随随便便被系统拿来拓展新剧情,让她感觉被冒犯了。
她一时没有应下是在和系统交涉这件事。
那身着绣着栩栩孔雀的烟墨色官服的人身形一动,他似乎欲说些什么话来打圆场。
皇帝有些意外江瑞的举动,但他还是给了这位心腹几分薄面,没有斥责这个不敬的乐官,只是冲蒋娉云淡淡道:“爱妃,朕以为只有琵琶似乎有些太单调了,不若你也和她一道弹奏罢,也叫朕好好欣赏一番。”
什么宠冠后宫在此刻像是一场笑话,她知道皇帝会不悦她先前的邀宠,可蒋娉云看着眼前的皇帝竟觉他十分陌生。
枉她在季思骋身上费了这样多的心力,她不敢相信他会对她如此冷淡、如此作贱她!
她现在是淑妃,皇帝却叫她同别人合奏取乐,那她和一般乐人有什么区别?
蒋娉云双唇微张,可那些话又都被她尽数咽下,她藏起难堪应下了,将目光转向付轻舟,双瞳剪水祈求似的默默凝看着付轻舟。
付轻舟接收到了蒋娉云求助的目光,她想要扯动嘴角,可她毕竟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的傻子,心存芥蒂没能笑出来,只是点点头表示她答应了。
她会答应并不是因为被蒋娉云打动了,而是她终于和系统谈妥了——系统承诺会在游戏正式推出时将这段剧情的曲子进行相应替换,不会侵犯她的私人权益。
事情解决了,她才继续走剧情。
有了她的配合,剧情走的很顺利,匆匆将曲子弹完后,她重新站起,静静等待皇帝的吩咐,像一株风姿端庄的素兰不争也不抢。
但说她在等待下班也许更合适。
皇帝也不负她所盼,十分大方地赏了她一堆东西后便让她退下了,没说半句废话。
她很满意,离开的脚步没有半分犹豫不舍。
皇帝随便找了个借口也打发走了蒋娉云。
偌大的内殿除了噤若寒蝉的宫人外,就只剩皇帝和江瑞两人。
皇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难得起了兴致。他目光落在江瑞脸上巡视着,片刻后闷声笑起来,说:“阿瑞,你方才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
江瑞知道他方才不对劲。
可轻舟姐姐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闪过数个念头,好的、坏的皆有,他实在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他的轻舟姐姐。
若是轻舟姐姐喜欢荣华富贵,对他来说让姐姐取代淑妃并非难事,可他却不想擅作打算。要问过轻舟姐姐才好,万一轻舟姐姐不乐意呢……他这样想着,好像又给自己去见付轻舟找好了一个借口。
他的心忽而安定下来了。
既被察觉出端倪了,他并不打算遮掩。有时将软肋露出,才更方便他光明正大地将人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庇护。
“叫陛下见笑了。”
“付司正与奴才是同乡,奴才今日突逢故友,一时激动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他说起那位付司正时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任谁都能瞧出付轻舟在他心里很不一般。
皇帝早留意着江瑞的神情,他目光扫过江瑞腰间的荷包,眼睛里盛了明晃晃的打趣,语调上扬调侃道:“只是同乡?让朕猜猜你这个时刻不离身的荷包是何人所赠?”
“是同乡,亦情同姐弟。陛下切莫再玩笑奴才了。”江瑞没答第二个问题,只是点到为止,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江瑞对谁都是款言温语的样子。但他不想答你话时,你便是说得唇焦舌干也不能动摇他半分,更无可能从他嘴里得出你想要的。
见此皇帝也不勉强,转而重新谈起了公务。
江瑞不想在公务上再纠缠耗时,他将话语尽数精简汇报,最后道:“上列大臣奴才都已安排了探子察听,是臣是奸自见分晓。只是奴才恐或有缺漏,还请陛下允奴才容后再清列名单,呈于御案。”
季思骋哪里看不出江瑞的真实意图,他这位下属若是长了翅膀怕是早飞出去了。
他笑骂几句,痛快地放人出去了。
这边付轻舟正走在路上,她将手里的琵琶往上提了提继续竖抱着,脚下却一步比一步走得慢。
她手里的琵琶木质不算好,可也有近八斤重,她一来一回地抱着很是费劲,只觉得整个人手酸腿酸,灌了铅似的,简直下一秒就想原地瘫下。
她正思考要不要干脆停下歇一阵,顺便想想游戏反馈的事情,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轻舟姐姐。”
“请留步。”
那道声音轻缓柔和,不急不躁,很是悦耳。
付轻舟依言回头,与那人望过来的目光撞上,忽而一怔。
是江小福。
倒不是因为她一眼就认出他了,而是因为脑中系统的提示音。
【出场人物:江瑞(小江子),当前好感值:99。】
上一次她拿到小福留给她的乐谱时系统只提醒了小福的新身份,到了正式相遇时竟然还解锁了好感值,付轻舟难掩意外:她没想到竟然有99的好感值。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抵如此,她上赶子去刷的男女主的好感值才七十来分,可她几年来联系全断的江小福却有99的高分,叫她着实意外。
她不过晃神的功夫,江瑞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
他身姿宛如修竹般挺正,看起来与寻常人走路的姿势并无二致——他忍着疼练了千百次才能做到这般不露端倪。
即便他回大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此前却没有一次鼓足勇气去找她去站在她面前。因为他丑陋的步姿、因为他不再干净的双手、因为他奸宦的名声……
他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