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赵衍川匆匆赶到时,宫人甫一掀开帘子,浓烈而不祥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衍川心下一提,疾步行至床边。
众人正乱作一团,见陛下来了,忙伏地纷纷行礼。
赵衍川坐在床边,只见沈曦岚整张脸惨白如雪,乌发凌乱散落在枕边,瘦骨嶙峋的身子深陷在锦被之中,看着竟是一丝人气也无。
愈发地透着不祥。
赵衍川顿时不由有些慌乱,一把抓住沈曦岚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迭声唤道,
“沈曦岚…沈曦岚…”
沈曦岚自然是毫无反应的。
眼下这般凶险的情境是无论如何也不耽搁不得了。
黄院判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沈庶人羊水将尽,眼下已昏死过去了。”
“请允臣为沈庶人再次施针。”
那长得怵人的金针深深插入涌泉穴,这本是极费精血,强拉着人醒过神来的法子。往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使用。
奈何赵衍川来之前,众太医施针推穴俱是无效,百般无奈商议之下,众人才出此下策。
果然,那金针刺进去后不久,那纤长的羽睫抖动了一下,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微睁开了。
“沈曦岚!”
赵衍川惊喜道。
然而那双琉璃的瞳仁却是失了焦距的,纵使唤他,也不曾起一丝的波澜。
赵衍川皱眉,转头去看太医。
黄院判作揖道,
“陛下恕罪,这金针…若再刺得深一些,沈庶人…只怕便不中用了…”
赵衍川听完,强忍着不曾发作,即刻沉声吩咐道,
“朝安,你持了玉牌,去内务府重华阁,将那千年老参取来。”
众人大惊失色,忙跪地,
“陛下三思啊!”
那千年老参,是从前朝开始,百年间,每朝每代的帝王耗尽无数人力物力,才从民间搜罗来的。为的,就是以防帝王哪一日不测。
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如今内宫所余的,也不过两棵堪堪成了人形的。
除了天子,即便是太子也无使用的殊荣。
如今,陛下却要用在奄奄一息的废后身上…
无怪乎众人惶恐惊骇欲死了。
赵衍川看都不看那乌压压跪了满屋子的人一眼,
“不必再思了。”
只强捺不耐,一挥袖子,
“速速取来,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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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老参很快就取来了。
细切成薄片,文火慢熬成了一小碗,朝安双手捧着如临大敌般,不敢洒出一滴。
赵衍川亲接了那玉碗来,舀了一小勺,细细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贴着沈曦岚的唇角,一点点喂了进去。沈曦岚无知无觉,那参汤顺着嘴角,变成一道细线汨汨流下。
众太医看得暗自肉疼。
赵衍川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将那玉碗端起,仰头含了一小口,下一秒,便覆上那人苍白而冰凉的双唇上。
犹如过去的五年里,两人每一次的缠绵悱恻,赵衍川的舌灵活地撬开他熟悉的唇齿,迫着那人,一点一点,咽下那苦涩温热的参汤。
参汤服下片刻之后,
“咳咳…”
沈曦岚微弱地呛咳起来,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绯红。
听到众太医耳中,却是如闻天籁。
“沈曦岚!”
赵衍川喜道。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下一刻,战战兢兢候在一旁多时的稳婆得了太医眼色,忙撑着身子上前。
她跪下来先磕了一个头,
“老奴给万岁爷请安。”
待赵衍川让她平身后,她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微掀起沈曦岚身上盖着的锦被下方,伸手进去一探。
下一刻便惊恐地叫了一声。
“哎呀,才开了两指。”
“这如何生得?”
赵衍川眉间愈发紧锁。
黄院判叹了口气道,
“沈庶人谷道较常人狭窄,原本若时时以玉势扩展产道,也不至于…唉……”
这时,小童正端了刚刚熬制好的汤药进来。
“如今,唯有先让沈庶人服了这催产药,再另作打算了…”
很快,那加重了剂量的催产药便开始发挥功效。
“啊…”
沈曦岚双目圆瞪,抑制不住地惨叫起来。
他的身子都在不住痛苦地痉挛着,
却又被众人按住四肢,全然禁锢着无法动弹。
黄院判对着沈曦岚腰间,将金针深深插入穴道。
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去。
那稳婆复又钻进锦被下方一探,喜道,
“贵人已开了五指了。”
众人皆是吁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刻,那稳婆却是脸色煞白地钻了出来,抖着双唇,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究竟如何了?”
赵衍川盯着她,沉声问道,
那稳婆这才似回过神来,她噗通一声跪下来,
哭诉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赵衍川蓦地瞪大双眼,
“小皇子…小皇子只怕是腿先出来了……”
胎儿腿先出,乃是大凶之相。
众人俱是如遭雷殛,反应过来后俱是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之间都不敢去看皇帝陛下的脸色。
赵衍川闻言也愣在那里,头一次,竟全然不知所措。
“陛下…”
微弱的呼唤传来。
赵衍川这才回过神来,他忙低头,
“沈曦岚…”
他凝视着沈曦岚憔悴不堪,却依旧无波无澜的面容,心中不由一痛。
他忍不住伸手去捋他颊边汗湿的乌发,柔声道,
“朕在这里,你要什么?”
沈曦岚望着赵衍川,那温和的眸子里似乎还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意,看得赵衍川心脏愈发绞痛。他轻轻摇了摇头,参汤强撑起他的精气神,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这时,众人才看清,他的右手里,一直都紧紧握着一把黄铜剪刀。甚至昏迷之际,也不曾松手。
赵衍川看着那剪刀,只觉心口似乎被人猛地撞击了一下。
沈曦岚却似有些解脱般地叹了口气,赵衍川听见他说,
“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