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贵妃有孕一事很快传遍朝野。
梅氏一族风头一时无两。
与此同时,
皇后善妒干政,德不配位,才致陛下子嗣不丰的传言,也悄悄在长安流传开来。
————————————————————
月上柳梢。
长生殿。
却是一贯冷清寂寥的模样。
沈曦岚着一袭天青色水波暗纹常服,独自于偏殿抚琴。
他此刻应是刚沐浴完,周身犹带着氤氲水汽,满头青丝也并未像平日里那般端庄盘髻,只随意披散在身后,松松挽着,整个人显露出难得的闲适与慵懒来。
岫青闻着泠泠琴音,不由心下叹气,卷了珠帘,进来了。
她双手捧着漆盘,
正中是粉彩百子福碗,里头盛着漆黑苦涩的汤药,犹冒着腾腾热气。
岫青行至皇后身边,躬身道,
“千岁,药已经熬好了。”
沈曦岚恍若未闻,琴音不绝。
她有些犹豫,
“这是相爷新近送来的百子汤方子…”
许久,
才听得沈曦岚淡淡开口,
“放着吧。”
岫青将碗放下,便又小心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曦岚似终于感到疲乏,一曲未毕,修长的手指却垂下,已是无力为继。
百子碗下压着一封家书,他瞥了一眼,随手抽过,打开火封。
信中只寥寥几字。
“臣恭请皇后千岁金安,
千岁近来玉体安康否?汝母亲甚念。
唯愿千岁早诞皇嗣,以慰为父之心。”
沈曦岚面无表情地将信放在烛火上燃了,扔到火盆中去。
他端过那已然凉透的百子碗,
看着碗中漆黑的汤药,映出自己此刻落寞的脸庞。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嘲讽,
父亲想要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父亲不知道的是,这助孕的百子汤,纵是当了茶水喝,于自己,也只是徒劳罢了。
随手便将那熬了数个时辰的汤药泼到墙角那盆玉山文竹里去了。
沈曦岚抬头望着窗棂外的月色,映得整个长生殿皆似覆了层霜华。
“来人,”
他唤道,
“端酒来。”
———————————————————————
阖宫皆知,皇后不善饮酒。
所以,当岫青看着自家主子雪白的脸颊逐渐浮上绯红,她忍不住忧心地劝道,
“千岁,求您别再喝了,“
“您若再病了,夫人,又该伤心了。”
沈曦岚却似乎全然不曾听见,
他仰头饮罢白玉杯中酒,凝视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喃喃自语,
“我也曾弯弓射雕,对酒当歌,
我也曾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自嘲一笑,眼中满是凄凉,
“可如今…在父亲眼中,乃至在天下人眼中…我怕也只是深宫里,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了吧…”
他撑着已然有些瘫软的身子,复又颤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液却有大半洒在外头。
他摇晃着端起酒杯,对着寒空中那轮岁岁不变的明月,
声音却比那满地霜华更显清冷,
“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
他复又饮尽,任烈酒灼得喉咙发烫发痛,方缓缓道,
“洛河三千星,不独照月明。”
他闭上眼睛,下一刻却突兀地笑起来,仿佛难以抑制一般,直笑得他有些狼狈地咳嗽起来。
“可笑…”
“实在是…可笑至极。”
他低垂下头,满头青丝披散在两侧,终是无力掩面。
————————————————————————
赵衍川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满屋的酒气萦绕鼻尖,他一向最是端庄矜持的皇后,醉得上身瘫软,趴伏在桌上,酒壶酒盏皆凌乱地丢弃在四周。一旁的岫青正焦急地连声唤他,不知所措。
赵衍川皱了皱眉,
“怎么醉成这样?”
岫青这才看到,惊呼,
“啊,陛下。”
她忙跪下行礼。
赵衍川并不在意她的失礼,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岫青显是不放心,踌躇片刻还是福身行礼,
“诺。”
一边退下,一边却忍不住偷偷回头看自家主子。
赵衍川负手走近,先是装模作样咳了两声,
而那人只是被打扰到一般,皱着眉,嘴里发出不适的呢喃,转了个身,竟继续睡了。
赵衍川默然,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后。”
许是听到赵衍川的声音,沈曦岚竟奇迹般地,慢慢醒转过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着赵衍川。
过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眼前的人,
瞬间,他澄澈的目光灿若星子,他微醺绯红的脸庞,冲着自己,绽放出一个笑靥,那么的开怀与欣喜,犹如孩童一般,泛着天真与纯粹。
看得赵衍川心头仿佛被重击了一般,简直耳晕目眩。他从未发现,自己的皇后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
沈曦岚凝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中似有春水柔波,
他轻轻唤道,仿佛怕惊醒了这场美梦,
“你来了。”
“你终于来看我了。”
赵衍川不由心下一软,轻轻应了声,
“嗯,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