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流放也好,贬谪也好,京城这不详地界,她再也不要待下去。
回到马车中,秋意一直盯着她收拢过分的衣襟,语气担忧:“小姐,郡王他可有轻薄于你?如今老爷出事,夫人下落不明,奴婢知道小姐为难,但天无绝人之路,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由着男人作践自身。”
姚雪乔低头看了下。
裴承聿的唇好似碰到过她的颈,但他又没涂脂抹粉,纯粹是她做贼心虚。
她指尖掠过颈侧的肌肤,依然微微酥麻,故作轻松道:“你多想了,我整日没用食,饿得没力气浑身发冷。”
秋意满眼的心疼,忙催促车夫尽快回府。
姚雪乔不自在地揉了下脖颈,眼神飘到窗外,碎碎念叨:“他那种冷面无情的人,若是出卖色相有用,也不会遭老太太挂在嘴边念叨他的婚事。不过他越是这般,陛下越会信任他,说不准我爹明日便能出狱。”
裴承聿的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往皇城方向去。
陛下今日罢朝,唯独召见他,可见荣宠非凡。
得他亲口允诺,压在心头的石块缓缓放下,强撑着的精神放松,身体的乏累潮涌般袭来,没等回到府中,她已靠着秋意睡着了。
但愿明日太子之案尘埃落定。
父亲会买来新鲜出炉的麻糖,院中的草药已成熟,母亲也该回来采摘晾晒,否则入秋后万物萧索,药圃又是别样光景了……
慌张的哭声惊醒她麻糖味的,香甜的梦。
年幼的侍女哭着跪在她床边,磕磕绊绊说起院中涌入的官差,吓得魂不守舍。
姚雪乔刚睁开眼,雪白的脸上浓浓睡意未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审刑院”三个字不会听错。
她匆匆穿戴,手指抖得在系带上打滑,紫檀碧玉宝镜中映出她白昙似的脸,凝滞一抹惊疑,幽然冷艳。
裴承聿昨日亲自许下的承诺,让她静候佳音。
他乃审刑院主事,威严权势无可匹敌,理应金口玉言才能管束部下。
起初她不信侍女口中的话。
小丫头只十三四岁,是入京后才来府中做事的,从前一直在京郊河边长大,没见过许多世面。
审刑院在京城里名号响亮,让人闻风丧胆,她记不住什么刑部大理寺,叫得出来的唯有审刑院。
定是她胡乱说的。
可是前厅中,男人大马金刀坐在木椅上,一张脸陌生却又并非从未见过。
那时秋意被裴承聿带进审刑院,正是此人接手处置的。
此刻秋意正俯下身子,额头接连碰到他脚边的地上,显然已经认出他来。
“求大人明察,我家小姐身子孱弱,老爷不舍她出嫁,当时便退回城阳侯府的聘礼。而贵府也已收回,街坊邻里皆可作证。”
“回大人,姚家奴婢岂知主子的事?李公子得知姚小姐病情,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怜香惜玉,再次登门求娶,场面浩大隆重,我等此生难忘。”
男子尖嘴猴腮,样貌有几分眼熟,是后街走街串巷叫卖货物的小贩。
他曾到府中送过桂花头油,云瑛听他嗓音沙哑,还好心送给他一罐枇杷糖膏润喉。
如今姚家败落,人人得以上门欺辱。
哪怕与他们无冤无仇,甚至给过恩惠。
姚雪乔忍不下去,在男人令人不适的注视中冲过去,一言戳破小贩:“既然场面浩大,为何姚府上下不曾见过,反倒由你一个外人见证?”
小贩登时看愣住。
姚雪乔姿容娇柔婉丽,未施粉黛却透着艳色,因此时盛怒,雪白的脸色焕发出勃勃生机,顾盼动人。
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过目难忘,时隔许久依然会历历在目的容颜。
座上的男人缓缓起身,高高在上唤一声“姚小姐”,眸中残留被她容光震慑的惊叹。
姚雪乔从中看出一丝了然,像是在说原来如此。
他弓了下腰,敷衍潦草,说不上有多恭敬,徐徐道来:“既然姚小姐已到,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城阳侯府的李公子与小姐有婚约在身,如今姚家逢此灾祸,李公子不遇小姐遭受牵连,趁着姚大人罪罚未定,特意派人提前接小姐进门。”
姚雪乔气得要呕血。
涉及太子之案的官员人人自危,怎么李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不放过她。
曾口口声声心悦于她的赵洵对她避之不及,反而是差点被她打死的李钦对她“不离不弃”,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她的态度说不上温和,纯粹是被气出的强硬,“我不曾与李钦有过婚约。城阳侯府门楣煊赫,若为李公子择妻,纳采纳征绝无马虎,而我姚府既没收过李家聘礼,也从未签下婚书。”
而很快,她提及的,证明她与李钦婚约确凿的证据由姚府的下人摆在面前。
聘礼四只樟木箱,涂抹红漆,红绸缠绕,在姚府上下人心惶惶,无心专注差事时悄悄抬进主人起居的院落。
至于婚书,措辞文雅,满含祝愿与赞美,落款正是姚重的姓名。
“这并非父亲的字迹。”
姚雪乔揪住他们的漏洞,但他们耐心告罄,已无人在意。
男人挥了挥手,身侧等候的官差团团围住她和秋意主仆二人,甚至别有用心提前按好秋意,像是对她上回的举措心有余悸。
姚府人员简单,主人共三位,伺候的奴仆不足十人。
姚重乃工部正三品的侍郎,原以为有官位在身,又在天子脚下,不必聘人看家护院。
可事实证明大错特错,姚雪乔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已被身后的人蒙住口鼻,弄晕后带出姚府。
一路颠簸,醒来后,她已经置身陌生的房间,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