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刚喂过。”宝玉替她掖好被角,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棠儿像你,安儿像我,都乖得很。”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几下,艰难地开口,“御医说...说你胞宫受损,今后...”
黛玉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她望向窗外那株落尽梨花的树,曾经繁花满枝,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却也在孕育着新的生机。她轻声道:“我原也不该有孕的,如今儿女双全,已是上天垂怜。”话语中带着释然,也有对命运的感恩。
宝玉突然跪在床边,将脸埋进她掌心。黛玉感到温热的液体渗入指缝,听见他哽咽道:“我怕极了...看着那么多血...我以为...”他抬起头,通红的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你足矣,真的。”
阳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光影。黛玉抚过宝玉凌乱的鬓发,想起那年他大病初愈时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今经历了生死,她才真正懂得其中份量。前院传来贾惠逗弄弟妹的笑声,混着乳母轻柔的哼唱,像首不成调却温暖至极的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药要凉了。”黛玉故意蹙眉,看着宝玉手忙脚乱去端药碗的模样,嘴角悄悄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梨树枝桠间,嫩绿的新芽正倔强地探出头,与晨间薄雾缠绵。黛玉斜倚在软榻上,看着乳母抱着梨棠和梨安走近。晨光为两个孩子镀上金边,梨棠攥着小拳头咿呀学语,粉雕玉琢的小脸像极了宝玉;梨安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扑闪间满是自己的神韵。
“姑娘快瞧瞧,小少爷的手又在抓姐姐的襁褓呢!”乳母笑着将两个摇篮并排放置。黛玉伸手轻轻点了点梨安的鼻尖,小家伙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她的食指,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正逗弄着孩子,门帘突然被掀开,贾惠举着一幅画冲进来:“娘亲快看!这是我给弟弟妹妹画的新衣裳!”宣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件缀满花瓣的襁褓,还有用朱砂涂得过分鲜艳的蝴蝶结。黛玉将儿子搂进怀里,鼻尖萦绕着孩童特有的奶香:“惠儿画得比府里的绣娘还要好。”
话音未落,宝玉风尘仆仆跨进门槛,发间还沾着几片细碎的梨花瓣。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薄汗,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城西新开的点心铺子,说是用初绽的梨花瓣做的酥饼,特意绕路去买的。”说着便小心掰下一小块,吹凉了喂到黛玉嘴边。
酥饼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梨花特有的清香。黛玉望着宝玉眼下尚未褪去的青黑,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又去书房熬夜了?”“去年酿的梨花酒今年可以卖了,已经让师爷去处置妥当了。”宝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放得极轻,“倒是你,今日可觉得身上好些?”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二爷!江南甄家送来贺礼,还有几箱新鲜的云锦料子。”宝玉刚要起身,黛玉按住他的手背:“你且歇着,我让紫鹃去打点。”说罢便示意丫鬟取来家常外衫,扶着雕花屏风缓缓起身。
庭院里,秋日暖阳将梨树叶照得透亮。黛玉倚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看着紫鹃与甄家的管事交割礼单。忽然一阵秋风掠过,吹落几片残叶,梨棠在乳母怀中突然“哇”地哭起来。黛玉快步上前,轻轻摇晃着摇篮哼唱童谣,小家伙的抽泣声渐渐转为平稳的呼吸。
“姑娘,这是甄家特意捎来的安神香,说是用江南的晚香玉和梨花蕊调制的。”紫鹃递来个描金匣子,打开后,一缕淡雅的香气氤氲开来。黛玉望着香匣上雕刻的并蒂莲,恍惚想起新婚时宝玉亲手为她簪花的模样,那时的岁月虽也有愁绪,却远不及此番生死相搏来得刻骨铭心。
暮色渐浓时,宝玉抱着熟睡的梨安坐到她身边。孩子的小脸贴着父亲的衣襟,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方才去看了梨树上新抽的芽,”宝玉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想来明年春天,又是满树繁花。”
黛玉转身凝视着他的眼睛,烛火在他眸中跳跃:“你可知那日在产房...我真的以为要与你和孩子们永别了。”话音未落,宝玉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再也不会了,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
窗外,月光为新生的梨叶镀上银边,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梨棠和梨安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贾惠在隔壁房间熟睡时发出的细微呓语,与宝玉沉稳的心跳交织成夜的乐章。
黛玉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边一轮圆月,终于懂得,所谓幸福,原是这般寻常又珍贵的模样——有爱人在侧,有稚子绕膝,哪怕前路仍有风雨,只要携手同行,便不惧岁月漫长。
从入贾府的那天,她便时常忧心,怕被抛弃,幸好,她遇良人,再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