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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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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爷?”老管家轻声提醒。

裴照临回过神,继续向前走。

裴霄雪正在批阅奏折,朱笔悬在纸上一寸处,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病好了?”

“嗯。”

笔尖终于落下,洇开一点暗红:“坐。”

裴照临没有坐。他走到书架前,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书脊。

“您还记得翰林院那株老梅树吗?”他突然问。

裴霄雪笔尖一顿:“怎么突然说这个?”

“腊月里,残雪压着虬枝,”裴照临的声音飘忽,“风一吹,花瓣簌簌地落,研墨时都带着冷香。”

裴霄雪放下笔,目光在儿子脸上沉沉落定:“那树不是早砍了?你今日来,就为了说这些?”

“母亲从前……”裴照临像是没听见,继续道,“总在廊下养茉莉。她说茉莉最干净,病了也不招虫。”

书房里沉默蔓延。裴霄雪盯着儿子苍白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指节处有一抹淡青——是方才抚过书脊时沾的旧墨。这细节让他心头莫名一刺,想起那个多年前垫脚够书,总把手指染上墨迹的孩童。

念及儿子大病初愈,心下不自觉软了三分,便从案头抽了块帕子扔过去:“……手上沾了东西。”

裴照临怔了怔,低头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帕子。

“……谢父亲。”

“您教过我,”他突然抬头,“史官宁断头不改字。”

裴霄雪眉头微皱:“那是教你做人,不是做官。”

裴照临忽然笑了:“我知道。”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您让我尚公主……也是为我好。”

裴霄雪仔细打量着儿子苍白的脸色,沉吟片刻:“怎么,是公主待你不好?”

“殿下待我很好。”裴照临轻声答。

裴霄雪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重新拾起朱笔:“她年纪小,性子单纯,能容你。”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件合宜的摆设,“你多包涵。”

能容你。

三个字像细针扎进心里。原来父亲记得——记得他厌恶朝堂倾轧,记得他只想守着琴书过清净日子。可这份“记得”裹着权力的糖衣,尝到最后只剩满嘴苦涩。

“儿子明白。”他垂首,喉结轻轻滚动,“若无他事,儿子告退。”

“等等。”裴霄雪突然开口,朝门外唤道,“把药端来。”

侍从立刻捧上黑漆托盘。裴照临接过药碗时,指尖与父亲一触即分——那只执掌朝纲的手,温度竟比瓷碗还凉。

药汁苦得舌根发麻。他饮尽,行礼,转身,每个动作都标准得挑不出错。

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是裴霄雪搁笔时,笔架撞上了砚台。

“你的字……”裴霄雪突然道,“最近还练吗?”

裴照临停在门槛处,没有回头:“生疏了。”

空气闷得像浸过水的棉絮,他抬脚踩碎满地翻涌的云影时,忽听见书房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啧”,像是有人在烦躁时下意识发出的气音。

裴霄雪正按住狂跳的右眼,目光扫过儿子留在案角的药碗——碗底还剩一滴未尽的药汁,缓缓滑落,像迟来的眼泪。

“驸马,可要备车回府?”小厮在身后轻声问。

裴照临摇了摇头:“我再看看。”

东厢房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绵长的“吱呀”声,像是某种叹息。

屋内纤尘不染。

书案上的青玉笔山映着窗外晦暗的天光,床帐上绣着的兰草依旧青翠,连熏笼里残留的沉水香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仿佛这十年光阴从未流逝,他还是那个端坐在琴案前的翩翩少年。

裴照临的指尖抚过书架,在某处停下——

“咔嗒”。

暗格弹开,三尺白绫静静躺在那里,雪缎如新。

他仰头望着房梁,动作缓慢得近乎温柔。白绫垂落的弧度很美,像一弯倒悬的月虹。系结时手指意外地稳,绳结打得工整漂亮,仿佛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

当他把下颌搁进那个柔软的环扣时,忽然——

一阵穿堂风猛地吹开窗扉,“砰”地撞在墙上。

裴照临眨了眨眼。

铜镜里的倒影随着风影摇晃——襕衫齐整,玉冠未歪,仿佛不是来赴死,而是来赴某位故人之约。

手指无意识地松了松绳结。

裴照临忽然笑了。多荒唐啊——这一生,他做够了温润端方的裴家玉树,做够了进退得宜的驸马都尉,却从未做过一刻真正的自己。

——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指尖最后摩挲了一下白绫。

这一次,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是把前半生所有的光都聚在了这一刻。

铜镜里的身影停止了晃动。

憋了整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声震耳欲聋,淹没了所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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