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沈瑄和谈若阳上了一辆马车。
黑漆漆的夜没有一点光亮,沈瑄的精神不支,倚着谈若阳的身子就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天都快大亮了。
沈瑄睡梦中时,他们早就换了一辆马车——与平常的富家小姐公子出门无异。
按照道理,沈瑄在这千年来很少坐这么好的车,理应高兴才是,但她却因为这种保密又奢华铺排越来越紧张。
他们周围围着的仆役小厮一般的人,虽然看着和旁人无异,但谈若阳一眼就看出他们有长时间练武的痕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沈瑄感觉到一路走来,他们不仅是保护他们,还在监视他们。
这种发现让沈瑄觉得心里非常没有底。她活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见得多,没有哪一次让她觉得这么被动过。
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野兽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只要她的行为一不符合它的逻辑,就突然窜出来把他们撕碎。
那种久违的、被窥视、被包围的感觉再一次笼罩住了沈瑄。
谈若阳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突然紧张了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沈瑄的后背。
“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沈瑄看着四周,他们来到了一处山下,她知道这山上是断壁悬崖,走在山路上,可以听到悬崖下的江水波涛起伏。月色笼罩着山上的树丛,每一棵树都像一个盘踞在山中蓄势待发的恶鬼。
谈若阳的声音很轻,有些飘渺:“天潢贵胄。”
就算是皇帝又怎么样,老娘可是现代人。
沈瑄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当作给自己打气。
阴云仍未散去,乌云蔽月。
已经走到了这里,她跟谈若阳早就根据所调动的资源,所得到的待遇猜出了对面的身份——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里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她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欣喜,面圣这种事情她一点儿也不期待。
“你不想,就让我来吧。”谈若阳在沈瑄耳边道。
沈瑄觉得这次不是谁来谁去的问题,问题比她预想的更加严重。
以前沈瑄觉得取核那一步过于恶心,她不想做,也不想看,谈若阳就不让她沾。
这次也是谈若阳直接面见。
但不让带刀。
沈瑄没能见到他,理由是沈瑄是一个粗鄙的妇人家,不适宜面见这位贵人——并不是沈瑄自己提出的避而不见的理由,是他本人不觉得女人能帮他。
虽然沈瑄本来对见这所谓的九五至尊本尊没有什么兴趣,但她听到这种理由的时候只能安慰自己:他是一个没有经受过任何思想解放的古代人,这样想情有可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这里的天很快变得绵延多雨,潮湿,闷热,低气压,让人透不过气来。茂密的竹丛中,谈若阳挟着一身山上特有的凉意,拨开黑夜而来。
“怎么样?”沈瑄端着蜡烛迎,却看见一张略带愁容的脸。
虽然他极力地压抑,不希望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带给沈瑄,但,沈瑄对一个跟自己在亲密无间中走过无比漫长岁月的人来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一方的一个举手投足,另一方就可以完全会意。
“不顺利吗?”沈瑄也并不需要去找什么弯弯绕的话术,直接问道。
“他不信任我。”谈若阳道,“他怕我对他做什么,见他不能带武器,不能单独共处一室,更不能让我在脱离他手下的范围内对他做什么。”
就像找医生看病又怀疑医生医术的病人,病人的权势还很大。
难办,难办的要死。
“要不我去□□他?”沈瑄贴着谈若阳狡黠地笑了笑,她只是纯粹无心开个玩笑。
“再胡说八道把你嘴缝上。”谈若阳瞄了一眼沈瑄,警告一样。
“那怎么办?”沈瑄牵着他的手,“只能慢慢来吧,先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再执行任务,反正下一次任务还有一年半。”
“嗯。”谈若阳安慰似的拍了拍沈瑄的手。
沈瑄总觉得这件事没办法这么顺利,她并不是不信任谈若阳,但是人各有专长。如果让谈若阳去跟人硬碰硬,去拼力量,去切磋武艺,沈瑄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这些都是谈若阳擅长的领域。
但要谈若阳摸着老虎的性子去取得老虎的信任,这对他来说恐怕有些太难。
尤其是对面根本没有给他们平等交流的机会。
他平常只有兴趣了解沈瑄的内心世界。
而这些事情平时都是沈瑄在负责。
术业有专攻啊。
沈瑄越发感到一种无力。
差不多过了三个月,天变得越来越热,汛期到来,夏雨一次一次的冲刷着山林。
沈瑄和皇帝都有些急了。
沈瑄远远地看过这个人几次,年纪大,个子不高。
作为一个万人之上的存在,沈瑄难以否认他身上的逼迫而来的威严感。
这一天,惊雷阵阵,一声连着一声,接连暴雨,如天崩地裂。
沈瑄捏着胸口的薄衫,总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简直要蹦出胸口,谈若阳今早说如果今天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沈瑄起先松了一口气,直到下午时分,沈瑄还是不见他人,原以为是山路泥泞,可那种不妙的感觉随着雨声的侵袭越来越浓,浓到她任凭怎样去拍胸口给自己顺气都顺不开。
那口气就堵在胸口了,沈瑄思虑再三。终于,她撑开了屋里那把油纸伞,一头扎进了雨里。
青翠绿竹高而繁密,是一片绿色的海。
一把白色伞如同一叶在雨中不断被打乱方向的孤舟,带着一种急切而绝望的快。
谈若阳浑身是血的被架在悬崖边,大雨从他的头发淋到脚。
见此场景,沈瑄的一颗心几乎停跳。
真的出事了,她那该死的感觉没错。
谈若阳看见她,了无生气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带着一种不愿意看沈瑄涉险的不情愿,掺杂着一种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沈瑄见过他的一切表情,除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