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声地说:“对不起,那天我惹你生气。”
——又说了一次。
若是放在以前,敢让他说对不起的人,只怕还没出生。
自从遇见归青,说过的对不起加起来,比他这二十余年的总和还多。即使许多时候他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
同样的话说着一遍又一遍,就会像羽毛一样无足轻重。
连他都已麻木。
归青想了想,温文尔雅地说:“没关系,我那天心情不好,在你面前失态了。”
无论是愤怒还是其他的情绪,落在归青身上,都有种彬彬有礼的克制,他刻意保持着和一切的距离,就像是压抑着波涛汹涌的冰山。
他很少有显化的情绪起伏,那天的发作对沈怜城来说,已经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于是沈怜城带着紧张问:“现在解决了吗?”
归青点点头。
“那就好。”沈怜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欣慰地说,“我没关系的,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怎样都没关系。”
所以不要再说那样伤心的话了。
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不过,”他撅起嘴,鼻子像枝条拂动春水一样皱起来,很有些淘气,“那天我可吓坏了,今天要是不哄我开心,我就不跟你好了。”
他眉尖微蹙,大眼里盛满了委屈,为他浓丽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天真俏皮。
“滑头。”归青淡淡一笑,那一点冷艳顿时春风化雨,只剩下脉脉温情。
归青无意中展露的柔和颜色,让沈怜城稀罕得不得了,他挎着归青的胳膊,讨好着说:“好啦,我不要你哄,只要你陪我一小小下就好。”
他怎么敢让归青自降身份哄他。
“我们去逛逛吧?”觉察出归青并没有因此生气,沈怜城机灵地开始顺杆往上爬,“刚好那边新开了一家商场,还没关门。”
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你不喜欢就算了,忙了一天也很累,不打扰你休息。”
归青看了一眼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商场,思忖片刻,答应道:“那就走一走吧。”
沈怜城大喜过望,走之前还不忘把归青的墨镜戴上,口罩拉好。
他嘟囔着说:“可不能让旁人把我们宝贝蕴川看了去。”
归青也微微弯唇,眼睛荡漾起一道温柔的形状。
可眼底清清冷冷,好似寒泉,殊无笑意。
临近关门,商场的人极少,他们也不必躲避路人的注目。这还是沈怜城第一次单独和归青逛街,所以他兴致高涨,每个门店都要细细看一遍。
两人进了一家饰品店,沈怜城被一排手机挂件吸引了注意。他拿起架子上丑丑的恐龙,爱不释手地对归青说:“怪好玩的,我们一人一个吧。”
“太幼稚了。”归青看着那两个奇形怪状的玩偶,果断拒绝。
“要你带你就带上嘛。”沈怜城不由分说,分别绑在他和归青的手机上,在镜子前拍照。
两个大男人配上一脸傻样的花哨恐龙,怎么看怎么滑稽。
“完美。”他大着舌头,摸着下巴提出点评。
“你醉了,我们走吧。”归青见他醉眼朦胧,怕他一会又心血来潮,闹出什么幺蛾子,便拉着他离开。
“要好好留着哦。”沈怜城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还念念不忘地叮嘱,“这可是我们第一对情侣信物。”
走出商场,迎着闪烁霓虹在街上散步,沈怜城在心里盘亘许久的念头翻过来倒过去,终于说:
“蕴川,你十月末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陪陪我?一会也好。”
心却在颠三倒四地打着鼓。
哪知归青随口答应。
“好啊。”
“真的?”
沈怜城又惊又喜,跳起来要他保证:“你可不要骗我。”
想不到他竟还记得他们的纪念日。
他永不能忘记十月的最后一天,表白成功的那晚,永远铭刻在他的生命里。
“当然是真的。”
——总不能和一个醉鬼计较。
归青丢下一句话就大步向前走去,沈怜城的兴奋劲还没过,踩着归青的影子,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
晚风小意又缠绵,将他六分飘然吹成了十足的醉意,他浑涨涨的脑子里没装下别的,心心念念的只有面前的爱人。
归青比沈怜城还高出半头,比例完美,脖颈修长,颈上一根细银色项链闪烁着微光。夜风拂动得他衣袂振振,一张朗月清风的脸比月光还冷白。
灯光流转,在他眼中破碎成万千星辰,于温和柔润下暗藏着不露声色的冷芒。
像尊禁欲的神明。
归青孤高,又有些小洁癖,从不许别人和自己太过亲近。沈怜城与之相处五年,也很少有过十指相扣的时刻。
酒精溶解了沈怜城的思考能力,却无形中增长了他的胆量。他鼓起勇气,快走几步,勾住归青的手。
归青的手极冰,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握在掌心里,像一件没有热度的白玉雕塑,虽然漂亮,却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沈怜城虽是个火力旺盛的体质,却仍觉寒骨。可就算握着的是颗燃着引线的地|雷,他也绝不会放开的。
他精神一振,像个大获全胜的少年将军,月光就像柔软的薄纱,将他们轻盈地包裹在尘世里。
而他拉着爱人的手,一起遥望着圆满的月亮。
沈怜城忍不住赞叹着:“今夜的月色真美。”
“是啊。”
归青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拂开沈怜城攥着自己的手,掏出手帕蹭了蹭。
沈怜城自顾自沉浸在幸福里,对于归青的举动并没有发觉。
他只是在出神地望着天边的皎月,盼望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怜城对求神之事一向嗤之以鼻,但今天,面对这样动人的月色,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祈求:
“希望我可以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今天刚好是满月,月亮大如玉盘,垂挂在中央,依旧散发着柔和光芒,并未因为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就变得晦暗。
过了很久,沈怜城才知道,原来那晚的月亮明亮得近乎残酷,根本未曾听见他的恳求。
也是很久后他才明白,归青也像这高高在上的明月一样,从未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