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借别人的嘴,赚自己的好处。这两年你只奔前途看似稳重了,骨子里也没怎么变。茶管够,喝就是了。”
一日匆忙,我与许勘交接了文书业务,又看见矿区工匠消瘦的身子与单薄的衣服,感慨颇多。风云多变,临离开时,天色又暗淡下来,忽而,那纷飞的大雪,就荡荡晃晃地向土沙大地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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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车马回家后,我换了衣冠,便懒散地半侧卧在宅堂的红木长椅上,长椅精雕细琢又虎豹鸟兽的图样,又有象牙材质做色彩绘图;皮毛长垫两指厚度,暄软而细腻。而长椅子前、宅堂的中央,放着一个一丈长的火炉,火苗跳跃;我脚旁还有一只小火炉,身上的毯绒被焙暖烘烘的,快要将我一天的疲乏化成困意。
“融儿,今日如何?”
我惺忪地睁眼起身:“今日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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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事,如此调动,恐怕对你的前途不好。”
王融母亲坐下,我坐到侧座。
“不会的,这里也蛮顺利的。”
“不要再冲动了。知道么?”
“嗯。”
王融母亲拿出一封信件,纸张一如既往地粗糙。
“这是兰儿的来信,说都好,让你保重。还有,你叔伯前几日提拔了。”
“哦?”
我翻开信,上面有清秀的小隶。扫视几行,便看到:“叔伯领国子祭酒……”
如果不出意外,这是永明2-3年,王融虚岁18岁,举秀才入职板行参军。这年,王融给王俭写了一封信,让王俭大悦,说王融30及公辅,结果这倒霉孩子27就没了。
所以此时是否就是王融写信的时候?假设我不写那封信,王俭是否就不会被王俭欣赏并提拔至建康,那么,王融最后也不会过快飞升。
然而如果不写,豫州参军的职位,恐怕不能为我提供使用的黄金去建造真空环境……
夜色深沉,我提笔写信。第二日派驿站车马送去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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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大雪之后,阳光就顺着冷风涌入人间。
时间飞快,五天已经结束,接受的日常的文书工作并不算繁忙,无非是矿区事务、矿匠日常记录、产量记录等。我与许勘、张岚夕二人时常空闲时喝茶、谈论些相关事务,也不乏矿区里的一些情况。比如说起技艺精湛的黄司匠,以及作为技术派的黄司匠使与地方商贾派的马宗业哥哥马祖继的交锋。
一如既往,我清晨乘车马来到矿区,想到明日是周歇,下车时忍不住轻跳而下。刚下来,便看到远处一个清瘦的身影似曾相识……
林……林濛?
“喂!林濛!”
她似乎没有听见,阳光落在她的淡蓝色棉衣上,显得她像薄薄雪地里的一颗小冰粒。
我快步追上去。
“喂,林濛!”我拍拍她的肩。
她似乎躲闪了一下,回过头来,细长的凤眼、鹅蛋一样圆润的脸从冷漠变为亲切,显得天气没有那么冰冷了。
“哎,是你。你们这么早就出来帮忙么?好像矿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没有,我前几天被调任过来了,在这里驻参军文书了。”
“这里条件挺艰苦的。”
“领教过了。对了,你父亲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捡了一条命,好歹没伤到哪里,多亏你们。”
“不用客气,应该的。”
我们二人并肩往前走,走到岔口,她要向西,我要向东。但又想起她那日提起塌方原因时躲闪的表情,便又跟着她走过去,问道:
“那次塌方,原因查明了么?”
“说是操作出了纰漏。”
“是么。”
“无所谓了,”她停下指指东侧:“文书帐在东侧吧?”
“嗯是。我想顺路来看看你说的融化铜块的工艺,感觉很厉害。”
虽说这是我打探塌方原因的借口,但也是实话:我对这次下放唯一满意的点,在于矿区虽然荒凉,但可以了解到南齐的冶炼技术。
而今日碰到她,也算是上天帮我,我的确想着看看冶炼方式,以便今后炼制黄金屋所用。
没几步,眼前一个高大的平顶房屋出现在眼前。
她抬头看看我:“无证令者不能入内。”
我低头看着她,耸耸肩:“那我能进么?”
“应该是不能,除非……”
她表情恢复了清冷的样子。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来矿区。”
“没什么深奥的,就是我被一个叫马宗业的羞辱,打架了,被放到这里做驻参军文书。就这么简单。”
“真的?”
“嗯。可以进去了么?”
我看她表情很是犹豫,不想为难她,于是想走,却听到身后一位老者的声音:“林濛,怎么不进去?”
“师傅。我正准备进去。”
“这位?你不是驻参军文书王融吗,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走近过来,原是那日入帐时见过的黄司匠使。
“师傅,他想进去看看。”
老先生依然精瘦而有力,与林濛差不多个头,却并不虚弱。
“黄司匠使,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缘由,就是好奇。”
“进来吧。”
没想到他倒是很痛快。
我随他们走近。
刚开门,一股铺面的热气就向我呼号而来。
眼前金黄的液体汩汩流动,冶炼工匠光着上身露出健硕的上臂肌肉,在金光下发红发亮,分拣着、捶打着、切割着如水血红的东西。
林濛见我愣住,便把我往屋里推了推,关上了门。
“我关门,带你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