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故意调笑道:“四娘子,六礼还没走完,你已经想好要与我一起过日子了?”
息偌板着脸打断他的不着调,道:“我也没想这些。”
“真是可惜。”
霍恂半真半假地道:“我却有那么几次,想着要和四娘子好好过日子呢。”
息偌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霍恂笑道:“怎么就不可能?”
息偌道:“想好好过日子的人,谁会成天想着自己死了妻子改嫁?”
得,又绕回去了。
霍恂无奈道:“这也是没法的事。我身体一直比常人多病,将来年寿不永,这是迟早的事。我可以接受,你也做好准备,你心里又不是真的喜欢我,何必放着将来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受罪守寡?”
他看着她那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笑问道:“还是说,你心里喜欢我呢?”
息偌冷脸道:“你没睡醒罢?”
霍恂于是真就将眼睛又重新阖上了,又靠了回去,继续养神。
息偌觉得他有一个坏习惯。每一次,他都会用很散漫的口吻说出一件很严肃的事,明明知道她在意,明明看到她认真,他却又闭口不谈,转而用打趣的语气将这事越过去。
他从从容容地抽身来去,留着她一个被吊在半空的话口上,不上又不下。
臭毛病!他怎么这么多臭毛病!真是矫情!
她迟早一条一条都给他治了。
息偌心里气不过,朝着他坐的位置挪了挪,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他。
但就是这么一坐,角度微微一换,光线好像也微微变了一些。她稍近一些看清了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车厢里的热气蒸的,他原本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不正常的红色。
车上这么热,他提醒了她脱外衣,自己却仍捂着……息偌终于意识到某些不对之处。
在彭家的时候,她指尖和他掌心触碰的那个瞬间,他的掌心也是热的。
她纠结了一下,并很快就纠结完成,然后伸出了一只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滚烫的热度和他睁眼后清明的目光一起,同时投向了她的身体。
霍恂其实没打算暴露自己生病的事实,既然没有接触,她也就不会发现。但这个探究的动作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他的岿然不动,实际上是因为自己怔住了,一时没想好如何反应。
而息偌已经将手收回来了。
她看着他,皱着眉道:“难怪今天一直胡言乱语呢,你怕不是把脑子都烧坏了罢?”
这温度简直烧手。
分明她之前见他的时候,他还一切都好好的,今天这烧起来,也不像是突然的事,否则在小暖阁的时候,他就不会看着那么疲惫。
息偌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在西市逛街冻病的罢?”
既然她发现了,霍恂也就无所谓费力遮掩了,应声道:“啊,对啊。”
他这么自然,对自己生病的事接受自如,想到他前面说的那些话——他如此了解自己的身体,肯定知道如果自己去西市吹风必然会生病的。
息偌睁大眼睛,问道:“那你还去逛那么久干什么?自己找罪受?”
霍恂不再强撑精力,懒懒地半垂着眼,倚着车壁道:“我着急订婚,不出去转一圈,怎么让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
息偌无语道:“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她长兄都没着急到这个份儿上。难道不应该是她长兄更着急才对吗?
霍恂微微侧首,道:“你是没见过陛下如何催我。”
他连活不长久不肯耽误旁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今上一边难过,给他找太医问诊,一边还是没忘给他解决婚姻大事。
真麻烦。
如此观之,连上赶着给他找麻烦的息停都变得有些可亲了。
起码他送过来的,不是一张又一张无趣又趋同的美人画卷,也不是一个又一个妙曼娴雅的美丽姓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息四娘。
息偌听着这话,心里却在想,今上年轻,即位没有多久,正是有宏图壮志的时候。成日里凡能空出半分精力来,都要扑在国事上,连带着她长兄都忙碌非常。
他连自己的婚姻和后嗣都不重视,至今膝下无子,后宫仅有四位妃嫔,哪里像是会有闲情关心旁人婚事的样子。
她希望这是假话。
如果是真话,那就说明今上对霍恂是真的十分重视,那么她长兄的那些担忧,就要更上层楼。
霍恂从她的眼睛里,轻易地读懂了她的心思。
她太单纯,也太聪明了。
他就是有些惋惜——
怎么讲正事要来闹脾气,想谈情她又这么不开窍?
真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