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紧接着又道:“香囊也可以给你再送几个,让你轮番戴,免得下回出去碰到别人问起,又说我不曾与你定下信物。”
来了来了!这哪里是来给她送香的?这分明是来和她算账的!
息偌瞬间心里提高了警惕,想到了那天的情形。她的玉佩是他耍赖不肯归还,更何况本来也就算不上是什么他们之间的信物,而步摇是他自己捡回去的,当场也没说过什么……
所以,她明明应该没什么错处的呀!
只是虽然她是这么想的,听着他的语气,却还是有些心虚道:“我以为你将那支步摇收了回去,是另有打算呢?”
霍恂反问道:“若我另有打算,还与你去西市折腾那么一圈做什么?”
他挑着眉问道:“难道不是你不肯要了,我只能自己捡起来吗?”
息偌抿抿唇,不满道:“我那不是正在气头上吗?若是你态度好些,别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那般惹我,我也不至于将东西给你扔回去……”
她说着,对着他伸出手去,勾了勾指头,道:“那你还给我罢。”
霍恂不轻不重地将她掌心打了一下,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甚至连眼睑都垂了下去,道:“等回去再给你,眼下我没带在身上。”
息偌感觉掌心烫烫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接触的原因,匆匆就将手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轻轻搓了搓。
她想了想,见他如此好说话,又道:“那玉佩你能一起还给我吗?那是我长兄给我的,我不想给别人。”
霍恂因此言看向了她。
息家这对兄妹当真有意思。息偌瞧着害怕长兄,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近日又因此事强迫而怨恨长兄,照理说他们是不该多么亲近的。
可是息偌口口声声都是长兄。上次在他面前提及,尚可以理解成是狐假虎威,可像这样的贴身之物日日戴着,又念着来向他讨,绝非是不在意的样子。
霍恂想了想,点头道:“成啊,那拿你自己的玉佩来与我换。免得将来别人问起,你想着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又说没定下信物。”
好记仇的男人!
他看着息偌扁着嘴侧过身,轻轻笑了笑,又收回目光落在前方。
他们是肩并肩坐在炭盆前头,正对着她口中那扇观景的花窗。息偌先前让小盼将那扇窗打开了一半,此刻虽有风,却也只扑在前头,倒没吹在他们身上,也不觉得寒冷。
他就着这半幅风景的视野,远远眺了一会儿,忽而问道:“那边过去,是荔溪坪吗?”
息偌看了一眼,这回相信他前头说的那句“幼时在宁都待过”了。她有些新鲜地道:“你还能瞧出来这个?”
霍恂问道:“那里的马球场如今还用吗?”
息偌点头道:“用呢。从开春用到秋日,草不丰了才要停。你去过那里?”
霍恂道:“我母亲好打马球,带着我一起去过。”
息偌想起来,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曾经听过谁说,华敬公主打马球的水平是很高的。但那真的是很小的事了,因为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华敬公主已然过世了。
她十分自然地跳过了亡母这样的伤心事,只皱眉想了想从前,问他道:“你说你在宁都住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霍恂侧过眼,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道:“那会儿小得很了,大约你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没我现在一只靴子高。”
其实也没这么夸张。
她那会儿年纪是挺小的,抱个小食盒,感觉人都能被食盒压到地上去。但是已经长成了很是娇憨可爱的模样,扎着两个小髻,坠着两把流苏,粉嫩得跟食盒里的糕粉团子一样。
他也没那么小,已经可以记事,这些事都记得清楚。
霍恂故意如此戏谑,见她扁嘴吃瘪便觉开心,眼见着水开了,伸手又去够小火炉上的那一把铜壶,给息偌倒了一杯热水,推给她去暖手。
息偌接过来,一边暖手一边啜饮,又用余光去看他。
她难免要瞥一眼他衣摆侧出露出来的那只靴子。外头用的是纹理细腻的皮子,用丝线绣着暗色的纹路,样子笔挺又合身,瞧着很是精致贵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畏寒,连靴子都做得比旁人的靴子要长上一截,几乎要将整个小腿包住,只在近膝弯的地方才停,露出一圈细腻温暖的绒边,甚至膝盖前还要再长一段,将将挡住膝盖。
霍恂身量高,腿也长,如此坐下以后看着更是如此。小腿被那双靴子一掐,虽然穿着冬日的厚衣厚裤,仍旧显得细长,却并不是完全无力的病态之感,瞧着当真好看极了。
息偌乱七八糟地想,要是这双靴子的话,可能她真没这么长……
不是!她为什么要拿自己和靴子比!!
她没好气地伸出腿,朝他那边不轻不重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他鞋边上,倒不痛,就是勾着他向她转过脸来。
他们在银炭轻声爆裂的安静氛围里目光对视。
这大约是息偌今天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霍恂的脸。
霍恂一身衣物穿得极厚,照理说是不该冷的,方才触到手的时候也算温热。可他今日的唇色淡得离谱,耳朵又有些泛红,可见还是受了冻。
但光是冷倒也算了,他向她看过来的目光里,虽没有被招惹的恼意,只有让着她的宽和,但除此以外,却还透着一种深沉的疲倦的底色。
他山水一般挺括温和的眉眼,因为这么一点疲惫困倦,此刻像蒙了一层薄雾细雪。
真可怜。
她想。
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盘算着要对付他们呢,居然累成这样。
真活该。
息偌看见他只伸手拢着茶盏取暖,却并不入口,好心提醒道:“这茶叶味道不错,你多喝两口,内腑能暖些。”
霍恂垂眼瞥了瞥,应道:“闻着还成。”
他目光又落去外面的雪景,但只一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回过头时,正看见息偌没翻完的那个白眼。
息偌没料到被抓包,眼皮颤了颤。
霍恂于是又道:“我不爱在外面饮食,和东西好不好没关系。”
他倒是记住前头说的那些话了,颇好脾气地给她解释了一番,不是嫌弃不喝,是习惯不喝。
息偌也明白他们这些人在外面的讲究和避讳,点了点头。
她脑中又突然开始发散,想,等会儿本应是要在彭家用饭的,如果霍恂要与她在一起,那就得一起过去吃。
彭家的家宴突然来了这么一位侯爷,大约是吃不痛快,而他在外头不便饮食,也肯定坐着尴尬。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那还不如早些走了好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就半点没有想要留的心了。
息偌招手叫小盼,吩咐道:“你去找找阿琰。”
小盼转身要去,息偌又叫住她,自己站了起来,将茶盏搁下,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罢。”
霍恂还以为她是要走,抬眼觑着她,无声问她是什么意思。
才说了要陪,这会儿就坐不住了?
息偌道:“我去与长辈们露个脸问个好,咱们直接走罢?留在这里也不痛快,免得你等会儿连口饭也吃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