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家也沾着亲,冯晚才好借彭家的宴局来邀息偌。他冷着脸迈步而去,道:“同长辈们告辞,我有些急事,要回城中去问清楚。”
彭琰愣了愣,问道:“那曼曼呢?你不管了?”
冯晚脚步顿了顿,道:“管。怎么不管。”
--
随着他们远去,此地一时便安静了下来。
息偌就知道,霍恂故意说要在此处看雪,说白了就是要和她兴师问罪,免得她又不知逃到哪儿去。
眼见着雁行也推开了,可是霍恂仍旧站在彼处不动,仿佛真是快心惬意地看起雪景来了。
息偌有些怂地考虑了很久,还是非常勇猛地开口道:“你若是喜欢在此处看雪,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看啊。”
霍恂这下舍得回头正眼瞧她了,缓声道:“曼曼?”
他的语气像在质疑她说的那句“慢慢看”,但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息偌听得出他的音调是向下落的,每一个字都是实的,就像是把这两个字十分仔细实在地在唇齿之间咀嚼了一遍。
他在念她的名字。
息偌没敢应声。
霍恂问道:“哪个曼字?”
息偌心想,女孩儿家的名字能有几个曼字?便道:“就是你想的那个。”
霍恂道:“哦,缓慢的慢。”
息偌下意识道:“不是!是——”
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霍恂是在故意逗她,并且,也因为她突然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是一种仿佛看见珍爱之物的笑意。
在从前,在难得的柔情蜜意的时光里,冯晚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知道那是喜欢的笑意和眼神。
“喜欢”,这种感情和认知让她停下了自己辩驳的话。
喜欢吗?霍恂就这么两面之缘,哪里来的喜欢?他可真是个可怕的人,她知道他会演,可他怎么演得这么纯熟?
若她不是个见过风月见过世面的聪明娘子,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他太可怕了。
息偌如此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也在暴露着自己的心,只是盯住了霍恂那一双泼墨山水一般的眼睛,一时没有挪开。
霍恂目力一向不错,此刻看她的时候更是清晰,她眼里的防备和畏惧那么清晰,她只是因为自己喊了她的小名而生出戒心,甚至没有接上他的玩笑话。
老天有眼,他当真只是为了玩笑一句,好叫他们之间能有一个破冰的话口。
这小娘子的欢心真是好难讨。
霍恂目光淡了些,也不再看她,向一旁转开。
息偌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想到——
曼曼?曼曼!曼曼!!谁许他叫她曼曼的!
他叫四娘都让自己忍了很久,他怎么敢叫自己曼曼的!
息偌开始思索,她不能一直这么忍着他得寸进尺,她总得想点手段,让他知道她也有自己的脾气,不是任由他搓圆揉扁的!
她正想着,霍恂放目瞧了瞧院里的景色,便转身同她道:“咱们走罢?”
息偌还没想出个头尾,突然被他打断,抬头问道:“你不看了?”
她跟着他的脚步并肩走出去,道:“我听说清都气候温和,是从不下雪的,还以为你会新奇多看两眼……其实宁都也少雪,今年这场雪都算格外大的了。”
霍恂袖着手,脚下缓慢,与她从回廊中走出来,又共同从这白雪景致里走过去。
他道:“清都的确不下雪,但我幼时在宁都待过,见过雪。这次回来,一时是有些新鲜,但也不至于在这大寒天里站着使劲吹风。”
他低下头来看了息偌一眼,皱眉道:“等等。”
息偌不解地停下来,看他再度伸手扯了扯她的帽檐,恍然道:“这样冷的天,你光顾着好看吗?”
才把帽子做得这样大,头晃一晃都要掉了,怎么挡得住风?
息偌却反将帽檐又向旁别了别,有些嫌弃道:“这是宁都的风尚!帽子大些,里头留个软撑,出去不至于压坏发髻。”
她整理好,抿唇倔强道:“冷就一会儿,好看是一辈子的事儿!你懂什么?”
霍恂微哂道:“我不懂,那个也没多懂,知道不保暖,还拉着你在这地方受冻。”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息偌大抵能明白是郎君吃味时的阴阳怪气。但是这话如果是霍恂说的,那她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她想,他大约是真的觉得霍恂非常愚蠢。
如果再往深想,他看待她是一个权利联系的工具,应该是很不希望这桩婚姻在她这里出现什么问题的。
毕竟宫里已经知道了,若是闹出乱子,对他来说是件烦心事。
息偌同他道:“你不用给我说他的坏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霍恂垂目看了她一眼。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不会因为他反复的示弱与求和,就点头答应他什么,否决掉之前说好的婚事。所以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担心我满脑子只有小情小爱,被他这点温柔蒙蔽双眼。”
她说完这句话后,看见并听见他非常冷漠而鄙薄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也就想到这里。”
他如此说。
息偌火气又上来了——
不然呢?不然呢?就他聪明,就他厉害!
她黑着脸转身快步向前走,他又在她身后叫她等等。
她没回头,听见他在她身后问道:“你往哪儿去?”
息偌头也没回,道:“你少管我去哪里!”
霍恂迈步跟在她后头,她看着脚步快,实际上害怕滑,也只有些小碎步,他不用多快就能跟上。
他因此十分自如道:“你若要去寻彭娘子,她家长辈知道邀了你来,必然会请你去前头一起吃饭。那冯郎还没走呢。”
息偌想到这里,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她忿忿回过头,瞪着他那张可恨的笑脸,道:“你故意的罢?”
霍恂几步重新回到她身边,道:“我在不好吗?你今日来了,不好直接就走。我若在这里,还有人替你挡一挡。”
息偌很认真地盯了他许久,见他面色始终毫无波澜,自己却忽而想到了什么。
她道:“其实是你想让我陪着你罢?”
霍恂挑眉问道:“怎么说?”
息偌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猜中了,十分自得道:“你刚到宁都,与彭家也不熟,身份又特殊。今天这么贸贸然地闯过来了,留着也尴尬,但也不能将我一个丢在这里。所以最好是我留在旁边一直陪着你,你才理直气壮,是不是?”
霍恂垂眼望着她,她细长的眉毛勾得漂亮,青黛洒金点缀长眉,随着她生动的表情高高地扬起来,像一只美丽的鸟儿振开艳丽的尾羽。
她像一只漂亮又骄傲的鸟儿。
他不自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