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点大,思墨没能听清。
就在萩原走后不久,控制摩天轮的工作室发生了爆炸,电路出现故障,摩天轮竟不受控制地旋转了起来。除了一开始改变运动状态时有些难保持平衡,但也还好是匀速,对于技术成熟的松田阵平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摩天轮下的思墨不敢分神,她亮橙色的眼眸敏锐的捕捉到了危机,嘱托警视厅的人提前做好准备。
当摩天轮旋至最高点时,松田也解开了最后一道陷阱。
“这位警官真是勇气可嘉,我实在不得不赞美你这份勇气,我会暗示你另外一个比这更大的烟火在哪里,爆炸前三秒钟,你就会看到我的提示,先预祝你成功”
液晶屏幕上赫然出现的这段话,思墨曾向他提到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松田甚至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不过,他还是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这段熟悉的死亡讣告,松田只是付之一笑。
只差一步了,摩天轮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由于需要前倾去拆弹,摩天轮突然的停顿使他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都快要向前倒,他深知如果倒在炸弹前会发生什么,于是侧过身子,尽力的扭转身体倒下的方向。
“砰——”
松田阵平的头跌到了72号箱的门上,他顿感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淌过,甚至漫过了他的眼睛。刺痛感还未袭来,没想到箱门竟先承受不住他带来的冲击力,当松田阵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外跌去时,他才想到——刚才萩原拉开的门,并未关上。
松田此时仿佛坠入海底,身体面临着强烈的失重感,恐惧使他近乎窒息——他就要跌落下去。
他用力挥动手臂,将他的手向上甩去,离72号缆车的底部只有一指之差,可他的身体凌空,没有借力的点。他的手臂已经乏力,仅存的力气不够他伸长双手,但本能的恐惧往往会激发人的潜能——他再次挥动他的右手,尽力去够那遥远摩天轮。
就差一点,近在咫尺的一点,松田咬咬牙,额头上的血还在不停的流。他闭上眼,整个人似要腾飞,双脚依旧踏着虚无的空气找不到支点。
失重感越来越强烈,就像无数只手拉扯着他下坠。如果这一次还没有抓到,他就会直直砸向地面。
松田狠狠地咬着牙,一瞬碰到了那个与飘浮的空气截然不同的实物。
他抓住了。
松田再一次确认了他抓住了,手中不再是鼓动的空气,而是摩天轮微糙的底部,脸上露出少许的释然来。他的一只手挂在缆车的底部,身体还在摇摇欲坠。
不过,已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
松田阵平的血从半空坠落到大地,溅起又散落开,宛如盛开在深渊的血红色彼岸花,烈的摄人心魂。
他向下一瞥,才发现正下方已摆好了救生气垫,如果放手,他就能平安落地。
下方的思墨注视着他,秀气的眉毛堆成一撮,“松田——快跳下来”
松田阵平微微回头,没有人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血还在流,松田阵平感到自己的体温已经失衡,他轻喘了一口气,双眼有些发黑。他想,如果自己再这么吊着,等待他的不是失血过多就是大脑缺氧。
跳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已经9:57,若不尽快拆解炸弹知道下一个爆炸地点,那里也将会被引爆。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萩原已赶去另一处炸弹安置的地方,但是,尽管这次的炸弹再像三年前的犯人所为,都不可能是他亲手设置的了——正处在监狱中的那人,不可能有机会作案。
也就是说,另一处炸弹是否安置在米花中央病院,就并不是定数。
松田自知时间已不多,他将手往里缆车摸,拉在座椅上借力,双腿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回了缆车。
他想起思墨,后微微侧头,悄悄展开嘴角,
“抱歉风见”
“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他留给世人最后一个背影,随后关上缆车的门,封闭了自己的退路。
目睹这一切的思墨眼里一慌,心里仍在暗自打气。她回头,人群中有一个小男孩正用手柄操纵着无人机。她枯萎的眼中又一亮,走过去和男孩交涉后拿到了无人机。
时间来到9:59,思墨操控无人机升到半空,紧靠松田所在的缆车,与松田只有一窗之隔。松田看向窗外,是一架无人机,下边绑着思墨的手机,正在录像。
松田明白了,下面的人想要通过录像回放确认炸弹犯将炸弹放在哪里,从而让自己脱离危险。从浅面看,确实是有效的选择。
而他无动于衷,没有庆幸自己能逃脱命运的劫后余生,反而侧身坐在地上,点起一只烟。
狭小的缆车内呛人的浓烟把长年吸烟的他都呛的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他却格外贪恋这股味道。
他浅笑了笑,也效仿那个家伙开起了玩笑,“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他,那家便宜的烟可一点都不香”
他想要去拨萩原的电话,但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他暗暗想到,你还欠我一顿酒,hagi.
地面上的人看不见他,只能看见72号缆车的门死死封闭,一直没能拉开。天上的云越来越重,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思墨不可能不清楚松田犹豫的理由,她手里操控的这架这并不是军事上用的无人机,其灵敏度和速度远不及,就算在爆炸前三秒能反应过来,其速度能不能使它离开爆炸范围都不一定。而且,手机一旦炸毁,是没有备用录像的。
她别无选择。
他,也别无选择。
她原以为松田是不会考虑到这点的。以一个人的逃生本能来说,下意识会轻信他人说的一切,哪怕不切实际也能够苟取生命的方法。但她忽视了,松田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避。
松田阵平凝视着炸弹上不足半分钟的倒计时,像是在看爱人的名字,侧过头就瞥见了缆车门上“No Smoking”的警示语。他把烟叼在嘴上,微笑着说,“今天我就暂且视而不见”
就今天了,任性一回吧。
只剩下15秒,他将倚在缆车上的身子挺挺直,拿出手机划到发信界面,对着思墨的镜头招了招手,比了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光影还在尽力的拉扯着他,正午高悬的太阳把他的影子在缆车里拖得很长很长,他的眼眸里流淌出此生未有过的柔情,灿烂的微笑仿佛不是在面临生死,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摩天轮游行。
他尽力了,却仍不甘心。
但风轻摇,心难动。
光定格,人终困。
倒计时闪烁出最后三秒,松田阵平叼着烟,指尖在手机上快速的滑动,敲击下一行字。当他按下确认发信的按键后,他吐出的最后一口烟圈随着炸裂的缆车飘向了空中。
思墨的手机振动,传来的简讯正是——“米花中央病院”。
炸弹被引爆了。
大地都在为他颤抖。
半分钟后,萩原解决完炸弹赶到这里。眼前残败的一幕,他不难猜出是怎样的结局。
他想起他时就安慰自己说,松田阵平只是散在风中了,所有人张开手臂就能拥抱他。那是他浪漫的把戏。
倒也不如说是他留在风里了,所有人都不会遗忘他。
空中的烟雾尽的消散,浓烟的温度似乎就是他的体温。
在所有人畅想着来日方长的时候,他用行动告诉我们世事无常。
萩原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去探寻松田的余温,回应他的只有星落的碎片坠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没错,松田阵平只是藏在风里了。
在寂寞的天地间,萩原研二点起了一支烟。
他抽一口,风抽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