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视线上下左右兜了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落到南封身上。
即便喝醉了,那人脸上仍然是一片白净,不见一丝绯红。他像是有些难受,支着头闭眸静坐,门开了也不曾注意到。
那条支起的胳膊衣袖下滑,露出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衬得他愈发素净温雅。
犹豫了片刻,景明还是关上门走了过去,隔着南封数步远,就那么静静站着,也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南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睁开双眼,视线刚对准焦,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人,顿时眼中清明了不少。
“我不过在此等一旧友,这位小友若是无事,不妨回去休息吧。”
闻言,景明愣了愣。
他忘记我了吗……
忘了便忘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暗自松了口气,走上前去:“你在这里呆了将近两个时辰了,你那位旧友看来不会来了。这里不点倌儿不让留宿的。”
“……”
没有回应。他再看过去,那位客人竟又睡了过去。
景明:“……”
他没办法,只能叫人煮了醒酒汤,等他再次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明。
南封醒来时,景明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前搁着一碗凉透了的醒酒汤。南封刚下榻,他便立刻惊醒过来,刚一抬头,视线便落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眸中。
他听见这位客人声音含笑:“是你啊,好巧。”
景明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就像被一层一层扒光了肮脏的衣服,一阵恐慌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他忙站起身:“不是,我……”
南封摇了摇头,笑着道:“不用害怕。你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吧?”
景明:“……”
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指了指那碗醒酒汤:“你昨晚……喝醉了,这是醒酒汤——”
说到一半,他生生顿住,才想起来醒酒汤是昨晚熬的,现在估计已经凉透了。
没想到这位客人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多谢便拿起碗来一饮而尽。
景明暗自吸了口气,已经很久没体会过的心慌裹挟着他,平日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头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当年家破人亡的七郎,无措、茫然,甚至有些无辜。
后来他想,南封那样一个心肠柔软的人,当初定是错信了他的那幅模样,才会把他领回去,最终养虎成患。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同意跟南封回去,离开了那个困了他近十年的地方。
而在南封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干净少年罢了。
那时南封为追捕流落慵城的邪祟,特意居于城郊蛰伏。十六便是他随手捡来的小孩,跟着他住了许久。
景明跟着南封回家,刚在院门口站定,十六便闻声跑来,一把抱住南封的腿,亲昵地喊了一句“南哥哥”,余光看见景明,立刻笑弯了眼睛:“善人哥哥!”
景明:“……”
南封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什么善人哥哥,他叫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哦。”十六点头,还是不肯改口,“谢谢善人哥哥的糖葫芦!”
景明捏了捏手心,有些少见的局促:“嗯……不用谢。”
南封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成家。”他领着景明进门认了认房间,这间房间在南封房间的隔壁,背阴面阳,眼下正是正午,阳光自窗棂暖暖烘进屋内,一片暖意洋洋。
他转了一圈,指了指十六:“我来了,他住哪?”
南封笑了笑:“十六还小,先同我住一起,你放心住便是了。”
“……”景明低声应下。
不知为何,听了这一句,他原先还被太阳晒得暖和的心突然泛起一阵凉意,胸口也有些堵得发慌,便深吸了一口气,把这阵异样压下去,踟蹰了片刻,才低声哼哼出几个字:“谢谢……南封哥哥。”
南封也摸了摸他的头,笑容落在他眼底,暖过阳光:“乖。”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景明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许久,热意才从耳根褪下。他揉了揉脸颊,蹲下拆开包裹收拾起来。
这里一日三餐都是南封亲手烧成,虽然味道和食材都远远比不得红袖招的厨子,但景明却百吃不厌,消瘦的脸颊也长了肉,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开始尝试着学烧菜,结果险些将屋子点着。
自那之后,每次南封烧菜总会叫上他,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生火,如何切菜,盐加几许合适,什么火候烧出的菜最鲜美。
饭桌不大,他与南封相对而坐,十六在一旁不亦乐乎地扒着饭。秋日不知何时已过,第一场冬雪未化,火炉里炭火烧得旺,不时哔啵作响,窗外雪压青松,滑落时簌簌一声响,转头望去,便能见得一轮清月朗照。
时光太过美好,他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骨子里是什么样的货色,以为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过着平淡却温馨的日子,烧烧菜,看看书,时光就这样蹉跎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红袖招的人找来了这里。
南封每日巳时出门,申时归家,红袖招的人找来时,南封不在家,十六正在正厅跟着景明认字。
那群人闯进来时,十六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躲在景明背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
景明站起身来,冷冷盯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