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安走到门口,着小厮通传,得了同意后才敢踏入其中。
这院落有一条水渠,自外流了活水进来,潺潺小溪横过院子,其上搭了一座小桥,跨过木桥,方能进入厅堂。
“每次来你这里都觉得凉得慌,夏天还好,冬天可不怎么样。”谢岁安鄙夷道。
“冬日落雪,这白桥沟壑雪景图,你又不是没见过,又来贫嘴。”谢景泽淡淡一笑,“夜色已深,来我这里做什么。”
谢岁安淡淡瞥了一眼跪坐侍奉在谢景泽身边的那名窈窕女侍,笑着坐下道:“我晚膳吃多了,在院中消食,偶然逛到你家紫薇阁,不曾想凑巧听了些热闹。”
谢景泽眉心微蹙:“什么热闹?”
“一个丫头,不知做了什么,不如嫂嫂的意,要将其发卖了,听说已经差人去找宋牙婆了。”
谢景泽一顿:“宋牙婆?可有听清所为何事?”
谢岁安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你整日在这书斋里泡着,还有红袖添香在侧,嫂嫂却只能夜夜独守空房,想来心里烦闷,所以气性大了些吧。”
谢景泽收了写字的笔,对一旁的女侍柔声道:“你先回去吧。”
女侍颔首起身,又对谢岁安行礼,轻悄无声地走了。
谢岁安收回目光,道:“你若真喜欢,就该将她纳入房中,如此这样不清不楚,不合规矩,难怪嫂嫂吃味,整日拿底下人撒气。”
谢景泽笑笑,没说什么。
谢岁安斜眼道:“这样算什么?一个名分都没有。”
谢景泽苦笑:“你不懂。走罢。”
谢景泽起身,披上外衫朝外走去,道:“你向来不爱管内宅的闲事,今日之事当真是凑巧碰见?”
谢岁安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丫鬟也是人,又没犯什么大错,没的因为主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遭殃。我也给自己积点德,将来去庙里向菩萨许愿,菩萨也能多看顾我一二。”
“哦?”谢景泽笑道,“你有什么愿望想向菩萨求取的?你不是常说自己无欲无求,要做个闲散君子,畅游这世间吗?”
谢岁安不答,却又揪着先前的话题不放:“你既喜欢那姐姐,当初为何不去祖父跟前闹一场,咱们祖父可比大伯跟我爹要通情达理得多,没有那么多的门第之见,或许还能如你所愿,比如今这不尴不尬好得多。”
谢景泽用“你太无知”的表情看他一眼,顿了顿,方才叹道:“今非昔比……祖父祖母当年,都是白丁,纵有门底之见,到底不过穷富之分,可到了我们这里,”他看看谢岁安,“祖父已经位极人臣,个中权力关系错综复杂,朝廷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全家下狱。你岂不知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的道理??我们的婚事,哪有自己能作主的?”
谢岁安怎么会不知?
他沉默了。
谢景泽又道:“你难道忘了七年前的肃王谋逆案?祖父为人构陷,差点深陷牢狱,其中凶险,全家惶恐,你虽小,却也知道一二。今禾娘家是太后母族,祖父为我应下这门亲事,实则是为我们全家找了一个庇护伞。”
谢岁安道:“既然如此,你娶了就娶了,为何又前缘不断,拖拖拉拉,白白误了后者。”
谢景泽颔首,微微一笑:“此事你说得很对,是我的错。我只是……罢了,希望你将来,能比我做得更好。”
谢岁安的心脏狠狠跳了跳,眼前浮现秦桑那张浑然天成的美人脸。
自然,他不是什么好色之人,京都美人也不是没见过,那幻云楼的各色美人不知几何,可没有谁能真正入他眼……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秦桑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见她,或者想到她,就心跳加快,仿佛呼吸都乱了节奏。
见他没说话,谢景泽也不再多说什么,两兄弟朝着紫薇阁走去。
***
走到紫薇阁时,翠香也刚好带着那位身量丰满,下巴上长了一颗痣的宋牙婆过来。
几人在门口狭路相逢。
宋牙婆原本脸上喜滋滋的一脸得色,见了两位公子后,顿时脸色一变,尴尬地作礼:“大公子万福,二……二公子万福。”
相府内外的人都喜欢管谢景泽叫大公子,称谢岁安做二公子,这是相府里头,第三代当中最有头脸的两位嫡公子了。
谢岁安当即摆摆手:“你先在这儿候着,不叫不许进。”
宋牙婆为难地看了一眼翠香,翠香又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谢景泽却没说什么,一步迈进院中。
这院子内的格局其实和月影轩有一些相似,都有一条小溪流,只不过月影轩那小溪是活水,紫薇阁内的这个小溪,却是个装饰,小沟内遍布大大小小的白色鹅卵石,假做流水罢了。
宋今禾正斜躺在廊檐下一张氍毹上喝酒,她面色潮红,醉眼朦胧且迷离。
被她责罚的小丫头则跪在一堆碎瓷片中,抖着肩默默地哭泣。
“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谢景泽淡声问道。
宋今禾闻言睁开眼,看见两个一样白衣白裳的男子一般高的并列在那边,垂眸轻笑了一声:“看来今日是醉了,竟有两个谢景泽。”
谢岁安见状忙道:“我就不过去了,”他拍拍兄长的肩膀,“你自求多福,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