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陆森的声音像噩梦里的一缕阳光,可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任由自己不断地往噩梦深处游。嘴里的腥甜味越来越重,她仰躺着,血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她竟然忍不住吞咽,可下一秒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惊天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这血也不知道是陆森的还是她自己的。
陆森一点不敢动,只能口头安抚:“侧过头慢慢呼呼。”他一口气利落地说完,肩膀处的血流得更凶了,全都滴落在郁菲脸上,脖颈上。为了避免再次吃到陆森的血,她侧过头,下半身被压住只有肩膀跟着侧一点,血水混着泥水溅了她一脸:“如果……能……出去的……话,你就走吧,……不用……不用管我。”她声音嘶哑到已经完全辨识不出原声了,每一句话又都说得十分艰难。
陆森眉头紧皱,看着她如此,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还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他咬了咬牙:“喉咙痛就不要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冷,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还是她也确实累了竟然就真的没有再说什么,怕她就这么躺着睡过去,他便叫她的名字:“郁菲。”
一声郁菲让她一直半合着的眼睛睁开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她从拼命的想拯救自己到逐渐放弃,精神已经崩溃不已,这句郁菲好像将所有的分崩离析收拢了回来。她挪动那只还有些知觉的手靠在陆森一直撑在她脸侧的手上,她早已在这场大雨里失了温,碰到陆森温热的手臂时,所有的疼痛都好似不那么明显。困意比这山洪来得更凶猛些,如果这是她对世界的最后一点感受,那还挺好的,只少是温暖的。
郁菲的手靠上来的时候,那种冰凉跟背上的泥水砂石不同,跟刺入手臂的坚冷树根不同,那种带着柔软的凉意,却比砂石树根更有杀伤力,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被自己烤化了。他心口一震再次叫她的名字,挪动手掌将那冰凉的手握住轻轻揉搓。
王先勇好不容易将被埋起来的腿拔出来,被砂石刮得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他往那树倒塌下来的中心位置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骂了句脏话,在撇到脚边混在泥里一点声响没有了的对讲机时,安静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朝倒塌的树走过去。这一片稍微空旷一点,下方的树生得密,这树倒下来后就被下方卡住了没有下滑,不然连他都得一起被拖下去,那两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还活着。树根的位置高很多,下方被砂石泥土填满,他看不见那两人的情况。他站定认真听,除了雨点的击打声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便绕到上方。可这里刚塌,手上没有任何工具,他不敢轻举妄动,只伸出个脑袋向下方张望。
他不想多管闲事的,或许那个女孩子死了对于他来说更好,可是一想到王兆儿还是打算看看情况。那两人也是命大,树根翻过来竟然给他们誊留出来个空间,看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想来状况不是很好,不然就那当兵的体格和能耐铁定能自己爬出来了:“现在这情况,我看着也帮不上忙,你们只能撑着等他们上来了。”他站在上方拉着自己那条受伤的腿开口。
陆森没想到这人还留在这儿,听到声音本能的侧了侧头。再看看怀里都快成冰人的郁菲,他忍着越发僵硬的身体开口:“找个显眼的东西挂到高处。”
王先勇眯起眼睛看下去,除了那个当兵的在树根低下若隐若现的脑袋,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没有接话,而是四处张望着看有什么东西是显眼的,之前那当兵的拿出来的纱布早就没了踪影,自己穿的都是黑布青衣,挂再高也显眼不了。
陆森见上面没有啥动静,想来是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轻轻动了动身体,背上的砂石立马滚落下来,一部分直接打在郁菲的脸上,他一顿没敢再动:“上方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必须出来。”
王先勇靠在一堆乱石上面也是疲惫之色明显:“我现在看得不是很清楚你里面,外面看着情况不太好,不过,你可以试试,我看着。”
陆森也不在犹豫,手臂原样撑着,脚轻微挪了点,再挪一点。郁菲的腿跟他一起压着,他自己动一下,也一并拨一下。郁菲原本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腿被这么一拨,从脚趾到大腿都麻麻痒痒的阵痛,她不自觉地轻哼一声。陆森还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听见动静手上揉捏的力度稍微重了点。但现在保命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侧头去听,见王先勇没有出声,他便大着胆子幅度大了些。脚稍微轻松了些,他有些发愁地看着自己被尖锐树根洞穿的小臂,就出血量来看应该是没有伤到动脉,可这新鲜的树根一般都韧性极好,想要抽身还是比较难。郁菲再次艰难地睁开眼,陆森的血还没有止住,可她不仅感冒发烧、还因为药物和长时间未进食浑身无力,如今只能躺在这儿被救,一点忙也帮不上。有些无能为力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回握了一下陆森的手,陆森轻呼了一口气道:“放心,我们会出去的。”
郁菲想回答,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陆森握紧郁菲的手,一咬牙直接将扎穿的手从树根尖上拔了出来。郁菲脸上的泥沙还没擦掉,又被溅了一脸血。此刻她浑身冰凉,血溅上来烫得她浑身一颤,眼泪混着泥水从眼角滚落,此刻她特别特别想哭,过往想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也许这大山她真的要走不出去了,不仅感受不到自己痛,就连陆森那种洞穿手臂的痛都想象不出来了,苦苦支撑的眼皮也渐渐地没了力气,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密密匝匝的雨滴声里夹杂着轰轰的螺旋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