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鹤关上了门,环视四周。
大殿上的陈设极其简单,唯一特别的是刻着繁复经咒的石柱林立,处处悬挂着浮动的白纱,不见香炉,可行走时沉香四起,恍惚间宛如身置缥缈山峰之上。
每隔一段就伫立着一座巍峨的神像,底座状如小山,头顶至殿梁最上空,手持刀叉枪戟,面目狰狞凶恶,仿佛从地狱攒动而出的夜叉恶鬼,此时正怒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她。
“不用害怕,他们长成这幅模样是为了喝退邪魔。”伽音在前面带路,淡淡安抚道。
“徒儿不怕。”
伽音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周子鹤抬头仔细看着每一座神像,动作不同,神态不同,只有脸是相同的。
但是她看不清。
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在凶神恶煞的表面下真正的那张脸。
每张石刻面庞下都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雾,好像有人有意不想让她看清一般,这是……师尊施的法吗?
周子鹤突然停下了脚步。
透过错落石柱和纱帘,她看见在一条长长的回廊最深处,立着一座数丈高的巨大屏风,在融融烛光中仿佛一堵燎天的火墙,夹道两旁站满了佛像,像是有意守着什么东西。
周子鹤眯了眯眼,薄纱飘动掩映间,她好像在那屏风上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轰隆——”
待她想走近时,大殿内的石柱和地面登时摇晃起来,眼前拔地而起一座神像挡住了她的去路。
罗袍玉面,脚踏莲花,眉如月,眼似星。
分明是垂眸慈笑的模样,背后却探出三头六臂,臂身弯成诡异曲折的弧度,上面满是虬结鼓囊的肌肉和细小的疙瘩。
周子鹤一瞬间想到了道观里的那座神像,也是这样从身后伸出一条条带着疙瘩的触手。
“子鹤。”
伽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她身后,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殿上。
“跟紧为师。”
周子鹤转过身:“师尊,刚刚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她看不到神像的真实面孔?
为什么师尊不想让她看清刚刚那个东西?
一个个疑问不断地冒出来,陌生的不安涌上心头。
一时烛火晃动,四下无言,片刻后,才有声音传来。
“你看错了,殿中没有别的人。”
伽音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周子鹤莫名松了一口气。
没错,一定是她看错了。
师尊一定不会骗她。
这么想着,丹田处却平白无故涌上一丝熟悉的灼热,隐隐泛起焚烧的痛感。
她强压着痛意,问:“师尊,我这病有没有法子可治?”
她犯病犯得越来越毫无由头了。
“有,”伽音颔首:“凡人当然要受七情六欲、肉身残衰之苦,然而神佛不用。”
“你何时能修炼成仙,此病便何时能解。”
周子鹤皱眉:“可是北阴尊说我没有金丹,修不成仙。”
伽音停了下来,身后垂挂着层层叠叠的白纱。她一拂袖,殿内登时卷起一阵狂风,转眼间,白纱不见,只余一座高高的通天塔矗立在眼前,上方无顶,塔尖直直刺破到半空中,塔身通体漆黑,边沿处泛着冷光。
“这是……剑阁?”周子鹤仔细看了看,才发觉这塔不像是玉石筑成的,而是一座由剑垒成的形如佛塔的小山。
“剑冢。”伽音纠正道。
“这里的剑都是残剑,没有灵气,也不会认主。”
“北阴尊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金丹,但是想要修炼成仙,或许有一种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
“倒着修。”
周子鹤一怔。
“修士一般会渡过炼气、元婴、化神、返虚、归道、渡劫这六个阶段,各阶段九阶。常人体格虚弱,识海不静,于是要从炼气开始。”
“而你要从渡劫开始修。”
周子鹤眼里有些迷茫:“可是我不知道如何修炼。”
“上前来,为师需暂借你一点血,”伽音托起她的手,伸出一指在她掌心画了一个血符,丝丝鲜血顺着手掌流下:“你还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修士吗?”
周子鹤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杀”的意思,于是犹豫说:“段师兄?”
“不错。”
鲜血滴在黑瘦剑鞘上的一瞬间,整个高塔响起铮铮剑鸣声,仿佛无数把剑尖摩擦交锋碰撞出的清啸。
周子鹤抬头一看,黑沉的夜幕撕开了一个巨大口子,里头泛起一个亮如白昼的漩涡,混杂着紫色闪电,隆隆雷鸣声震得大殿隐隐晃动。
“从你杀了他的那一刻起,你的修炼就已经开始。”
话音一落,狂风骤起,白光从天上劈下,裹挟着刺骨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