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将最后一勺粥咽进腹中,曹冲的身体立刻被虚弱和疲惫占领。袁媛刚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找出手绢为他擦去嘴角的粥渍,回头就发现曹冲已经呼吸深沉,半躺在床头毫无预兆地沉沉睡去。
也许说睡不太准确,袁媛觉得,比起睡,他更像是昏过去的。
屋内恢复了宁静。
张贵垂着脑袋半跪上前,轻轻为主子塞好被子。
环夫人刚用完朝食,轻手轻脚地赶来探望,进门却发现儿子又睡了过去,一颗慈母之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她示意张贵和晓露随她到外间回话,隔着虚掩的房门,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答。
“七少爷用完了一整碗粥,胃口尚佳……时睡时醒……病情平稳……有些精神不振……若是华佗先生在就好了……”
“华佗先生?”环夫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梁柱间乱撞,“没有华佗先生了!方才有人来报,说月前老爷赤壁大败,头风发作,急召华佗为他治疗,但华佗屡次借口妻子病中滞留家乡。老爷勃然大怒,遣使去探,言说若其妻之病属实,便赐其四千升小豆以作慰问;若华佗胆敢欺瞒,就将其押送回许县下狱。结果华佗果然胆大包天!”
环夫人破碎的呜咽中带着令人心惊的颤抖,“这老匹夫,仗着懂些岐黄之术,惯会沽名钓誉,竟说宁救穷苦百姓,不医达官显贵。呵!那起子贱命穷鬼,早死早解脱,哪配用好针好药?老爷一气之下,便送他去见了阎王。如今,世间已无华佗。”
“可怜我儿,该如何是好!”低沉压抑的哭泣穿透门帘,变得绝望与悲伤,令人忍不住感叹命运的无常。
张贵和晓露不敢挪动分毫,盯着青砖地上环夫人狰狞的黑影,努力将存在感减到最低。
袁媛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华佗的死讯落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为这位神医的不幸默哀。
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三国,活着的华佗无异于一道护身符,对曹魏政权有着无可替代的战略价值。这个道理,曹操不可能不懂,但他还是斩杀了华佗。
不知道曹操在听到曹冲不治身亡的消息时,会不会后悔曾经的决定?
正对着床榻上像死人般无声无息的曹冲,悄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昨夜睡得断断续续,现在眼底泛起浓重的青黑,眼睛难受得厉害。可是曹府规矩严明,当主子的能随时休息,做婢女的却必须谨守本分,没有曹冲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
可她实在无事可做。
曹冲说睡就睡,睡之前并没给她安排工作;环夫人沉浸在绝望里,好容易哭够了离开,也顾不上给她派活。
屋内扫洒清洁都有专人负责,她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袁媛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挂着的舆图上。
不同于现代的纸质地图,三国的舆图大多是绢帛材质的,匠人用彩绘的方式标注出关隘、城池与岛屿,画风类似国风山水画,极具艺术感,也较为抽象。比如曹冲房中挂着的这张,四角都画着繁复的花纹装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蹲守着一只写意画法的动物,仔细辨认才能大致将它们与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联系在一起。
墨笔勾勒山川,淡线描绘江河,广袤的中原大地被划分成并、雍、青、益等十三个州,关隘卡口错落有致,仿佛能听见回荡在线条和墨色浓淡之间的擂擂战鼓。
曹冲熟读兵书,虽然还是颗没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嫩芽,但对如今的三国战局,显然并非毫无想法。
襄阳、南郡、油江口一线被他重点标注,在历史上,这是明年的战略重点。届时,曹仁率军与周瑜相互攻伐了整整一年,最终无力支撑,被迫放弃南郡向北而走。周瑜占领南郡后,会将南郡南岸的油江口分给刘备,刘备又将其改名为公安。
这是明年腊月将发生的事。
可是,等不到孙权得到南郡,天外陨石就将袭击荆州。那时,丧尸出世,异能觉醒,原有的军事格局将完全被推倒重建。
袁媛的指腹轻轻滑过目前是张鲁属地的巴郡。
天府之国,峨眉、青城等名山巍峨,广汉、巴西、巴东诸郡林立,长江及其支流岷江、嘉陵江水系丰沛,复杂多样的盆地与高原不仅构建起天然的地理屏障,使四川易守难攻,还为其贡献了壮丽丰富的自然风光。
简而言之,非常适合作为末世的避难所。
“你喜欢汉中?”曹冲毫无预兆地醒了,目光越过幔帐,定格在袁媛的手指上。
“不。”袁媛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笑得十分勉强,“我只是随便看看。”
“其他喜欢的都不看,就专挑不喜欢的仔细看,对吧?”曹冲捂着憋闷的胸口,吐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压上来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七公子!”正靠在矮几上做针线活的晓露心疾眼快地拿起帕子,轻柔而细致地为曹冲吸去汗珠,唯恐一用力气就把纸糊的主人擦坏了。
曹冲任由晓露施为,注意力却锁住袁媛,执着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袁媛幻想出虚拟之手,给自己也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冷汗:“汉中繁华自不必说。但我出生成长在邺城,看腻了大城市的喧嚣与拥挤,反而对宁静、质朴的田野乡村更加向往。”
“是吗?”曹冲的平静的眼眸里看不到半点波澜,仿佛袁媛在讲一个毫无说服力的故事,而他连一个字都没打算相信。
真是质疑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