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默低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别磨蹭,神魂附体时间越长风险越高。”
盛暮晃了晃脑袋,轻轻“喔”了一声。
盛暮没见过萧雁青,即便是心中有那股子莫名的感应,盛暮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去赌那点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胡默去确认。
胡默被封印在玉石里面,以盛暮现在的修为,根本没办法解开当年离阳设下的封印。
她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肉身为供,让胡默分出一缕神魂,寄生在她身上。
这其实算是一种邪术。
胡默起先一口否决,神魂附体这种事对于盛暮的损伤太大,万一有什么差错,盛暮从今往后就完了。
可盛暮却很是坚持。
她神色淡然,仿佛根本没有把胡默方才的警示听进去,她只是坐在草地上,平静地看着胡默言辞激烈地强调神魂附体的后果与危害,而后点了点头,说:
“我知晓了,那我们开始吧。”
胡默甚至无法将“我知晓了”与“我们开始吧”这两句话连接在一起。
他看着盛暮,后者神色还是淡淡的。
没有恐惧,没有担忧,甚至连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看他,平静地开口: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胡默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他牙冠一咬,鼻腔中愤恨地吐出了一口气,而后将自己的神魂附在了盛暮身上。
“前面就是祭坛,等会时机到了之后你就立马抢夺这副身体的控制权。”盛暮跟胡默嘱咐道:“不管当时我看起来有多么难受,你都不要停,明白吗?我们没有什么时间。”
胡默说:“明白,你也记得速战速决。”
盛暮颔首,学着云沧的模样掐了个隐藏气息的诀。
她学艺不精,云沧能够用来隐藏气息的咒法,换到她这里,所生效果必要大打折扣。
只是效果有总比没有好。
盛暮拍了拍衣角,深吸一口气,顺着黑暗走进了祭坛。
祭坛上用人血与魔血混合绘制了一片片暗红阴郁的法阵,粗壮的锁链在相错交织地横亘在地上,铁链的一段系在祭坛的边缘,另一端则顺着祭坛尽头的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垂落而下。
粗黑的铁链在地上摩擦,沙沙作响。
盛暮踩着墙边的小路,摸到了祭坛前最后一堵藏身之所。
奇怪且熟悉的淡香扑进盛暮的耳朵,她悄悄抬头,看着不远处身着黑袍的大长老,缓缓皱起了眉头。
大长老拄着长杖,黑袍曳丽拖地,他绕着祭坛边缘缓缓走过一圈,长杖杵在地上,发出“嗒嗒”地响声。
大长老的行动没有丝毫的异常。
可这就是异常所在。
根据盛暮上一次进入离阳居的记忆来看,大长老在发现人族气息地那一刻就进入了警戒模式。
盛暮本想在墙后落脚,趁着众魔不注意时直接冲进去强行与萧雁青相见。一切都要速战速决,哪怕大长老发现她了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在被赶出离阳居之前让胡默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萧雁青就好。
可是现在的大长老,明显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外族人气息。
盛暮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胡默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他说:“你我修为差距明显,你想办法尽快将那女人引出来,不然我的神魂在你身体里待得时间越长,你的神魂受损就会越厉害。”
盛暮点点头,顺着墙壁的黑暗缓缓挪动。
深不见底的井口盘踞着一团雾气,白雾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她的步子又停住了。
胡默的声音已经变得急切,他说:“别犹豫了!扯扯那劳什子的锁链,先将那女人引上来再说,你没时间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神魂正在不受控制地掠夺着盛暮的躯体,这副修道者无法拒绝的极高天赋的躯体,让他久居封印的神魂蠢蠢欲动。
可盛暮还是没有动。
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神魂在变得微弱,额前已经浮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她扣着石壁,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纵横的锁链。
她问:“地上的锁链,到底是什么锁?”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盛暮看着地上的锁链。两次离阳居的画面如同闪回般融合在一起,有一瞬间,盛暮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分不清此刻在她身边的究竟是谁。
她呼吸急促,大脑疼到几乎要炸开,指尖已经在石壁上磨得血肉模糊。
一片嘈杂与混沌中,盛暮听见了胡默那句有些变调的话语:
“是捆仙索!捆仙索!”
神魂融合的时间愈长,盛暮本体的神魂就会变得愈加微弱。胡默此刻认清了地上的锁链,再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就想要与盛暮的躯体分离。
可神魂却被盛暮牵住了。
盛暮用自己愈发微弱的神魂强行绑住了他的,叫他无法离开,只能继续待在她身体中。
胡默也不敢强行离体了,他生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举措都会对盛暮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他只能大喊:“你疯了吗?捆仙索捆不住魔,不管这底下的女人是谁,总归不会是萧雁青!”
扑通一声,盛暮跪在了地上。
沉闷的响声在祭坛中敲出回音,盛暮咬牙抬头,刚好和大长老四目相对。
喉咙涌上来一股接一股的血腥,盛暮感觉整个人都在被撕裂。身侧的气流甚至都被慢放了,耳侧的石块炸开,碎片划过皮肤,盛暮感觉自己温热的血液顺着耳廓流到了脖颈。
她看见大长老缓慢地转了转浑浊的眼珠,看着她,古怪而嘶哑地问道:
“你是谁?”
盛暮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唇角溢出了鲜血,她抬手胡乱抹去,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足尖一点,朝着祭坛尽头的深井奔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是神魂即将崩塌前所激发出的最后潜能,大长老甚至没能够拦住盛暮,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袍被蹭上了一层浅淡的鲜血,随即便看见那个女孩落入了深井。
锁链剧烈抖动,随即归于静寂。
只剩衣袍被抹上鲜血的地方散发着清浅的淡香。
……
盛暮感觉自己在坠落。
气流自下而上地将她托举,身下是不见底的深渊,耳边还响着胡默气急的大吼:
“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
盛暮甚至没力气再回答他,只是牵制住胡默神魂的动作没有半分松懈,清晰地向胡默传递着自己的意思——
不能在现在脱离她的身体,也不能在现在掌控她的身体。
胡默感觉自己脾气都要没磨没了。
进不得,退不了,他的神魂还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占有盛暮的躯体,偏偏这小女娃又是个疯的,冒着神魂崩溃的风险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只能跟着盛暮一同下坠。
直到感受着躯体缓慢地飘起。
盛暮不知道自己落到了哪里,是井底,还是只是浮在半空。
她只是迷蒙地睁开了双眼,在一片模糊中,盛暮看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四肢被捆仙索束缚着,锁链在她身上造成的伤痕清晰可见。
她头发散乱地披着,挡住了面颊,盛暮甚至有些看不清楚她的五官。
可是她却看见了一团光,听见了自己重重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的,强壮、有力,在她的胸腔中跳动。
那团光使得女人的面容愈加模糊,盛暮用力眨眨眼,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不见。
她张了张嘴,唇瓣翕动,吐出了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调。
只是,在意识失去前的最后一秒。
盛暮仍旧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有力地、重重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