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岐隐约的预感成真,眉心却蹙成一团:“可我无意于此。”
梅妃用整个后半生怀念平江府的江南烟雨。
万人艳羡的皇宫禁庭,对一些人而言不过是一座造型华美的囚笼。
彭公公却摇头:“殿下眼下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隆武帝的皇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他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封岐无论在盛京雪灾还是丰县大疫中展现出的处事手腕都远超大皇子,如何不叫隆武帝见猎心喜,以至于急不可耐的额想要给他增加筹码。
况且......
彭公公:“你可知道,圣上曾经在丽妃娘娘宫中见过许氏一面。”
不顾封岐骤然变色的脸,彭公公顿了顿继续道:
“圣上当时就起了心思,只是丽妃娘娘动作实在太快,还不待圣上反应便直接将人送进了三皇子府,为此还惹恼了圣上。”
倒不是说对许莺莺有多念念不忘,只是讨厌被人愚弄。
封岐僵硬的立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
彭公公直言不讳:
“圣上没有到手的美人,殿下若是没有力量又要如何相护呢。”
纵使千万般不愿,娶文氏女也是眼下的最优解。
封岐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府中。
本来想一个人在书房中静一静,但双腿仿佛因为从前许多个日夜生出了记忆,封岐下意识走到了撷芳院外。
院子里空荡荡无人值守,但门窗紧闭的屋里似乎有很多人在高声说话,一片喧嚣。
可撷芳院向来安静。
封岐猛地皱紧了眉,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门厅内一片慌乱。
除了曾老外,阖府上下的大夫全都聚集在小小的门厅内,一众丫鬟忙忙碌碌的跑来跑去,嬷嬷手捧银盆从卧房内匆匆走出,险些和正欲进屋的封岐直直撞上。
险而又险的避开,嬷嬷刚抱稳银盆便慌不择路的跪下请罪:
“奴婢万死,险些冒犯殿下。”
封岐却没有在意嬷嬷。
银盆中本该清澈的水,眼下却是一片血红,连带着洁白的布巾都被染成了艳丽的粉色。
死死盯着染血的布巾,封岐低声问:
“谁出事了?”
千万不要是她。
嬷嬷大声嚎哭:“是娘子!”
几乎是在她高喊完的同时,封岐便闯进了卧房。
屋里的血腥味浓重的刺鼻。
封岐从前常闻血腥味,闻多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这味道腥臭到令人作呕。
不似正厅那般乱糟糟,屋里伺候的人并不多。
曾老站在阻隔视线的屏风外,第一个发现封岐:“殿下回来了。”
看见曾老一双眼依旧沉稳沉稳自若,封岐悬着的心略微安定。
“许孺人怎么样了?”
“孩子保住了。”
封岐长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怀又听曾老继续道:
“可许孺人受惊后失血过多,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孩子虽然勉强保住但随时可能有危险,接下来半个月衣食住行都得在床上小心照顾着才行。”
“而且,”曾老加重语气,“许孺人上次受罚后身子一直没调理好,这次又遭了次罪,倘若再有下次,老夫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封岐一时竟不敢想曾老的言外之意。
“那这次,一切便托付给您了。”
向着曾老深深躬身,封岐闭上眼诚恳道。
曾老行医多年,如何看不出封岐面色同样苍白难看,怕是也在什么地方受了磋磨。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扶起封岐颤抖的身子,曾老与他保证道:
“不必殿下交代,老夫亦会竭尽全力医治许孺人。”
新烧好的热水依旧在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屏风后送。
所有人都在忙碌,甚至无暇顾及他。
封岐坐在软榻角落,怔怔的看着人来人往。
绣着壮美河山的华美屏风横断东西,阻隔了外界的目光,明知道许莺莺就在屏风后睡着,他却近乡情怯不敢去看。
就在他盯着刺绣发呆的时候,屏风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脚步匆匆的嬷嬷不慎撞到了屏风,将屏风撞的一歪的同时,也将许莺莺遮掩在屏风后的脸暴露在封岐眼前。
封岐从来没见过许莺莺这么狼狈的样子。
白皙的面颊数道掌印密密麻麻的交织,有的已经绛红发紫,少女即使昏睡表情也难掩痛苦,苍白发青的唇被她死死咬住,皲裂的唇角甚至有血痕蜿蜒而下。
像是一尊满布裂痕的白瓷像。
桐心守在床边,持着白帕小心翼翼的替许莺莺擦去唇角的血痕,然后顺手扶正了屏风。
许莺莺再次消失在屏风后。
封岐却僵硬的坐在软榻上,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岩。
不与文氏女成婚,圣上不会放过她。
与文氏女成婚,她亦不会有活路。
正是因为梅妃死在文氏和丽妃的谋划中,封岐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骨子里的自私好妒,一旦得知许莺莺有孕,文氏女绝不可能容忍她生下孩子。
巨大的恨意涌上心头。
封岐掐着手心,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痛恨过自己的无力。
屏风上彩绣描绘的小桥流水恰如其分的映入封岐眼帘。
平江府远在千里之外,却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兼之他的大本营。
盛京城即将风起云涌,而他说不定也难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中保全自身。
封岐闭上了眼,决心尽快将许莺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