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靠岸了。”
抬眼望去,潮湿的海雾中,新大陆青灰色的轮廓像被水洇开的墨痕,在海天交界处若隐若现。
几只银灰色的海鸟正舒展翅膀掠过桅杆,其中一只忽然收拢羽翼,稳稳停在横杆上,偏着脑袋用喙梳理尾羽。
遮阳伞投下的阴影里,阿尔正捧着书本细读,指尖忽然在行字间顿住。
她像是被海风吹来的幻听惊动,睫毛倏地颤动两下,抬起头时表情愕然,连指尖都无意识地蜷进了纸页边缘。
等等——刚才那句话?
眼前这个人,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的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这个念头如惊鸿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阿尔猛地坐起,藤编躺椅在甲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她此刻慌乱心情的写照。
“嗯。是忘记了,还是没听清?”
罗宾的声音借由海风传递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勾着被海风吹散的长发,缓步走向躺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阿尔的心跳上,让阿尔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罗宾微微弯腰,海风吹开她亚麻衬衫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满意地看着阿尔圆滚滚的猫眸中只倒影出自己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阿尔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两下,伸手去推罗宾的肩膀,却在触到对方湿凉的皮肤时猛地缩回指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真可爱。
耳尖红了呢。
余光扫过空荡荡的甲板,水手们早被支开,偌大的海船甲板上只有她们两个人。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海风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阿尔往躺椅内侧挪了挪,藤条在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抗议着阿尔的动作。罗宾却轻笑一声,直接坐在扶手边缘,膝盖几乎贴上阿尔的大腿,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加拉近。
“我听见了。”阿尔扯了扯领襟,试图让海风灌进发烫的脖颈,可那海风似乎也带着一丝温热,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清凉,“只是觉得很突然。”
“突然?”罗宾指尖卷起阿尔披散的棕发,发丝在她的指尖轻轻缠绕,“好不容易没有拖油瓶在了。”
“亚娜听到会很伤心吧。”
阿尔侧了个方向,背对着罗宾,而明白意思的罗宾也自然地解开了手腕上系着的发带,替阿尔编发,手指在阿尔的发丝间穿梭,动作轻柔而熟练。
“那你呢?”罗宾忽然贴近,她的呼吸轻轻拂过阿尔的后颈,温吞吐息,“你会伤心吗?”
“不会。”阿尔的回答快得异乎寻常。
她别过脸去,看见罗宾唇角扬起的弧度,在阳光下碎成一片晃眼的金,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美丽而耀眼。
惬意的笑声如同涨潮的海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阿尔能感觉到那声音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里渗,连指尖都泛起细微的麻意。
终于,罗宾松开了纠缠在她发间的手。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上冰凉的栏杆才稳住身形,像评估一件刚完成的艺术品般,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勾起嘴角,冲阿尔轻轻点头。
阿尔摸了摸新编的发辫,指尖勾到一缕不属于自己的黑发,混在棕发间,像一道醒目的烙印。
“你又看了亚娜的远东国故事书?”
罗宾没有正面回答阿尔的话。
“我们到了。”
她伸手指向海面,戒指在阳光下闪耀。
不远处,新大陆的轮廓正从雾霭中舒展筋骨,崖壁下的沙滩像撒了把碎银,沿海棕榈树正晃着宽大叶片,在海风里画出慵懒的弧线。
阿尔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图莱尤拉的海岸正披着光辉,海水蓝得如同被碾碎的宝石,浪涛卷着碎光扑向岸边。
罗宾唇角的笑依旧明媚,却让阿尔骤然想起昨日在珊瑚礁看到的毒水母,美得令人窒息,但是暗藏杀机。
阿尔耳尖发烫,清晰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肋骨。
海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攥紧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身旁那道温柔的侧脸。
在海之世界时,她们曾使用的,只有彼此能懂的暗语。
桑尼号的甲板永远喧闹,舱室的空间又太过局促,唯有登岛的时刻,是两人少有能独处的时间。
像两滴即将融入大海的墨汁,终将在未知的浪潮里,晕染出彼此的命运。
“在想什么?”罗宾的声音裹着细碎的浪涛声落下来,阿尔猛地抬头,撞上对方眼底闪烁的笑意。
阿尔猛地闭上眼,顺手将书页拍在脸上,将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死死压回喉咙,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漫过下颌
——真是,完蛋了。
她听见自己闷在书里的声音像泡了水的纸:“没什么。”
“是海滨旅馆啊。”罗宾的声音忽然从左侧飘来,尾音拖得极轻,像片羽毛掠过水面,刻意漫不经心的语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风景一定很好。”
阿尔的眼眉猛地颤了颤,目光却死死钉在泛黄的纸页上,油墨字在眼前洇成模糊的墨团。
“一号房。”阿尔闷闷地回答。硬壳封面压得鼻尖发疼,她能清楚地听见到耳后根的血管正随着海浪般的心悸突突跳动。
“真是令人期待啊。”
随它去吧,她咬着下唇想。
管她呢,登陆的事情,登陆以后再说吧。
实际上,现实没有给她们那么多时间留恋,接风宴显得很简单,这样的潦草倒也正合阿尔的心意,她本就不喜欢那些繁复的虚礼。
鸾翔城刚经历那场自称“亚历山德里亚国”发动的袭击,整座城市损失惨重。
新任联王柯纳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而然,作为临时的辅佐官桑克瑞德和于里昂热同样无暇喘息。好在城内秩序总算从混乱中挣脱,逐渐走上正轨。
“居然只有三天时间啊。”
罗宾掀开行李箱的箱盖,指尖停在行李箱内叠得方正的浅灰亚麻衬衫上,那件衬衫是特意为海岸之旅准备的,可惜,大概率上要压箱底了。
罗宾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穿过未拉严实的亚麻窗帘缝隙,肆无忌惮地攀爬进房间,深棕色木质地板被镀上一层暖光。位于海岸边的一号房果然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位置,能够将辽阔无垠的大海尽收眼底。
只是这趟本以为会是悠闲的海岸之旅从一开始就被按下了快进键。
三天,是桑克瑞德约定,出发前往亚历山德里亚调查的日子。
“是居然还有三天吧。”
阿尔倒是不在意,她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雷元素偏移导致的后遗症才特意来图莱尤拉的。
“你以前究竟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啊?”罗宾目光幽幽地望了阿尔一眼,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对方的过往。
自打风息时代开始,这家伙就如同被上了发条的齿轮,好不容易让艾欧泽亚暂归安稳,转眼又马不停蹄地踏上拯救世界的征程。
一场危机接着一场危机,仿佛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