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儿别走,别离开我……”
“叔叔,我有点害怕。”小孩往他怀里缩,发间还沾着方才削木头时的木屑。
无缺真人浑身一震,满儿生病时也是这样往他怀里钻,小手指着窗外的月亮说要摘星星。他颤抖着搂住小孩,下巴抵在那柔软的发顶,哼起早已走调的摇篮曲。
“睡吧,睡着了就不必害怕了。”
小孩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有了睡意,眼皮开始打架。小孩躺在木板床上,太过于安逸,他居然迷迷糊糊地说,“我想唱戏...爹爹说戏子没出息...”
小孩的声音裹着困意,在寂静的马车里格外清晰,“他说我以后也是城主,不可以做戏子。我能不能换个父亲?”
无缺真人的手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指腹摩挲着孩子后颈的碎发,“唱戏得学画脸谱。”
小孩一下子就睡不着了,他兴奋地坐了起来,“真的吗?有人会收我吗?”
无缺真人从袖中摸出彩胶,“那你得适合上妆,没有睫毛。”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拼凑着破碎的记忆,破碎的语言。
燕临溪躲在楼阁阴影里,看着无缺真人机械地往孩子脸上涂胶,那双刻木雕的手此刻稳得可怕,彩胶发出清新的光泽,却让他想起灵霄阁炼丹房里的尸蜡。
当胶水流到孩子鼻孔时,无缺真人的手突然一抖,在那里留出两个透气的小孔。无缺真人到底想干嘛?燕临溪看不懂他的眼神,读不懂他的行为。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那一丝尚未泯灭的愧疚,又或许是其他难以言喻的情感,总之小孩的鼻孔没有被胶封住。
阁楼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燕临溪屏住呼吸,摸向储物戒指的手顿了顿。墙角堆叠的木箱里,露出半只绣童鞋。他闭了闭眼,指尖划过木箱缝隙,将里面的小小身躯轻轻收入戒指,动作轻得像在替熟睡的孩子盖被子。
他会还给他们的亲人,只是不知道凡人会认为这是一种慰藉,还是一种威胁与挑衅。
马车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车铃又响起来,无缺真人猛地抬头,与阴影里的燕临溪对上目光,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破碎的月光,像两面裂成千万片的镜子。
燕临溪很快启动了阵法又消失在无缺真人的眼里,若是平常无缺真人或许还会思考片刻,搜索车内,但今天他不会,他已经看见太多次幻觉了。
十二道身影踏碎荒草,正是执法队的人。他们身着统一的制服,一板一眼地朝着无缺真人的马车靠近。
无缺真人感受到了动静,缓缓走出了马车,扶着马车辕木站起,他盯着执法队袖口,喉间涌上腥甜,他颤抖着指向虚空,“满儿... 别躲...”
他的身体突然瑟瑟发抖,眼神惊恐地指着前面的空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执法弟子充耳不闻,手掌如铁钳扣住他的手腕。
无缺真人猛然蜷缩,却在接触的瞬间突然松弛,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救救我... 他们要抢我的满儿...”
燕临溪躲在一旁,目睹了这全过程。无缺真人之前的行为,与他此刻表露出来的脆弱和恐惧,完全不同。
执法弟子递过来一个凿子,那正是无缺真人之前杀了全城七岁幼童的凶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让无缺真人认罪。
无缺真人猛然抓住凿子,指腹碾过锋利的刃口,鲜血滴在执法弟子的靴面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执法弟子的眼神的瞬间暗了几分,“别把利器对着我。”
只是机械地将凿柄转向对方,像递交一件祭品。
无缺真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把凿子换了个方向,将凿子柄对着执法弟子。
执法弟子接过凿子,转身就往马车走去,无缺真人也被拖着往里面去。其他执法队的弟子早已在里面严阵以待,“就是这个家伙吗?”
执法弟子没准备给无缺真人好脸色,他一把拎起无缺真人,像丢垃圾一样往地上一砸。无缺真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马车的场景开始消融,露出了彩色胶块粘在桌面的 “活尸” 。
执法弟子们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波动,却很快被漫不经心取代。
“夜明珠不错。” 有人伸手扣下壁灯上的宝珠,另一人用脚尖踢开木箱,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木雕飞蛾,冷笑一声:“疯子的癖好。”
执法令牌的冷光与夜明珠的暖光在无缺真人脸上交替闪烁,他空洞的眼神里,倒映着执法队袖中鼓起的珍宝,却再无半分焦距。
一个认真寻找证据的弟子,看着房间里的凿子,心中有些疑惑,不禁发问,“为什么这凿子上有胶?”
“可能良心发现想救小孩?”执法弟子顺手砸开木箱,拿起一件看起来有些价值的物品,回答混着木屑啐在地上,“管他?反正证据确凿。”
无缺真人瘫在地上的身躯突然绷紧,喉间滚出的笑声癫狂极了,他盯着头顶摇晃的灯笼,突然抓起凿子刺向最近的执法弟子的咽喉。
执法弟子的惊叫声被凿子划破空气的锐响切断。凿子再次挥出时,刃口擦过另一名弟子的面门,在灯笼光下划出半道血线。
“都愣着干嘛!”为首者的怒吼惊醒混乱。
执法弟子们拔出的灵器在手中泛着冷光,却在无缺真人癫狂的攻势下显得笨拙。手臂被凿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被一脚踹中腹部......
当凿子第三次擦过弟子咽喉时,燕临溪叹了口气。
他指尖掐诀,灵力漫过身躯,血影楼的黑袍瞬间褪成玄云山的月白剑服,昆吾剑出鞘。
“无缺!” 燕临溪的剑刃架住凿子,灵力在剑脊上凝成一道道火焰。
对面人瞳孔里的血光骤然褪去,像是被冰水浇灭的烛火,凿子 "当啷" 落地,无缺真人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嘴唇微动,像是在念某个熟悉的名字。
执法弟子的灵器几乎同时抵住无缺真人后心。
燕临溪收剑时,注意到那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里,癫狂已退潮般消失,只剩下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的死寂与空茫。
无缺真人对着他笑,笑容里混着解脱,苦涩与近乎温柔的释然,这种笑容他见过太多次,他已经不想再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