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荇说得很简单。
她来自光明灿烂的现代,穿越后有幸没流离失所吃不上饭,还死死攥着前世所积累的那点道德感。
星子在松树叶间的缝隙里闪啊闪。
“似乎说多了,”夏理事把不小心折断的细枝丢进火里,“许公子就当我也在说糊话吧。”
金色的火焰更红了一瞬。
毕竟做梦梦到敢在古代谈平权,半点不把经济基础放眼里。
就算江南富庶,也和底下苦苦劳作织布的普通人没什么关系。
夜风吹起满地松针,深林里好像有松果落了下来。
许竹影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喉结滚动:“我……”
他没听说过这样的构想。
夏荇翻翻空荡荡的口袋,发现许竹影磨的安眠粉不知不觉间半月就用了个精光。
她叹口气,抬眼赶人道:“你去睡吧,我等你们醒了再休息。”
睡不着啊睡不着。
每日梦魇缭绕,皆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和赤脚逃难的百姓。
她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关切同情的槛,做不到残酷狠厉冷酷无情,能把活生生的人看做猪狗。
许竹影愣神,问道:“理事还不睡吗?”
夏荇这段时日在事务里连轴转,好像几天下来就没见她睡过。
胸口的布料被火塘烤的发烫,夏荇揉揉疲惫的太阳穴,唇角微微抿起。
自然想睡,毕竟她也不是铁打的。
问题是干躺着睡不着也烦人。
许竹影今晚怎么这么难糊弄……
被瞪了一眼的许医师拿出块干净的手帕展开,方布的最下方用墨绿丝线绣了片小小的竹叶。
他熟练地撸起袖子,朝夏荇挪了几小步,重新坐好道:“理事不介意的话,不妨叫许某把脉瞧瞧,总睡不着得想法子调理。”
“……”
夏荇默默别过头,就医态度相当消极。
许竹影保持姿势没动。
他淡淡地道:“如果真得要做那样一场大事业的话,有人估计会苦心积虑地叫理事身子垮掉。”
路过松林的风呼呼地响。
夏荇转回头,恰好捕捉到他飘到肩头的发带与发亮的睫毛。
许竹影对于这男女距离总是控得很好,不会叫人感觉到冒犯。
夏荇道:“你信?”
那这可太开放了。
“信的,”许竹影笑,“虽然闻所未闻,但听理事讲述的语气,能叫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天下大同。”
一个目前只在书籍纸面上出现过的理想词汇。
却代表了治国理政的最高目标。
脑海里不自觉翻上回忆的浪。
许竹影沉声道:“天下苦弊政枉法久矣,上头人随便一个念头,往往就叫底层没了活路。”
夏荇点点头,靠在石头边上随意地听。
西南的天真得很亮很低,城市里几乎要看不见的星星在这里散得漫天都是。
“难以寻见真正可以匡扶社稷、挽救天下于大巢将覆的明主,士人不入仕、茶余不谈政,兄长曾经信过太子殿下,为他谋划思虑,现下马后炮,怕也是认错了人。”
许竹影苦笑:“许某曾经也是如此,读了点书考不上官,便想着既然看不见出路,不如传下家学,至少还能在乱世里救下部分人的性命。”
“那现在?”
夏荇有点预感到他要说是什么,后知后觉地掀起一点眼皮。
“既遇契机,何不趁年轻还有点心力,跟着理事疯一把,”许竹影歪了歪头,捧着还摊开的手帕认真道,“只要理事愿意收留我。”
莫斥钗裙非战甲,功名何须问身凭。
夏荇眨了眨眼。
话真得越说越开了。
“这样啊,”夏理事托着脸沉思,顺带恐吓,“加入春风会要宣誓的,还要交钱哦……”
浑身上下最贵的都已经戴出来的许竹影:“要不,我洗盘子?”
“不用,”夏荇乐,“交个纸面就行,没那么□□。”
许竹影不解:“□□这词是何意……”
“没啥……”
嘴瓢冒出来的现代词语。
夏荇拍拍手,为了避免许竹影真要拉着她接着把脉,溜得飞快:“你守夜吧,剩下的青萍醒了会和你走讲。”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也是负责招人的。
夏理事很快就钻进了停在松林里的马车。
许竹影应的声音散在突如其来的狂风里:“好。”
他看着夏荇的背影,将冰凉的手帕规规整整地叠好,重新塞回袖子里的口袋。
今晚的夜还深着,许竹影扒拉几下熊熊燃烧的松木,眼中野火燎原。
这答案注定会很难走。
但他还挺愿意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