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元长策面向长风,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把虞鸢从回忆拽回现实。
没想过能在这里遇见故人,她一时也有些恍惚,昔年随口落下的一道嘱咐,不过是作为“望舒君”的她,漂泊在外三年后,仍心有不甘地想给曾经身为“安远公主”的自己觅得些许宽慰。
却不想,竟真的让少年跋山涉水来到南越王都,加入了护送和亲的车队。
少时承君一诺,不知一诺千金。
和亲一事,原定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皇妹,岁和公主虞棠。
虞鸢浪迹江湖十余载,与皇室早已无甚牵连,又得菩提道庇护,本不该掺和进来。
只是一年前淮山失踪,方寸大乱之际,越帝一道烽火信传来,直言北晋有她经年所查之事,去岁苦寻之人。
这些年她一直在追查母族有关的事宜,当年她的生母,宠冠后宫的纯妃云知然仓促离世,同年她被赶出皇宫,少时感伤于被血亲厌弃,长大后才惊觉其中或有万般诡谲。
收到信时,她心头三分讶异,七分荒唐。
讶异的是多年过去,越帝仍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恍然间又回到年少时孤身走出皇宫的那一瞬,她回头望着那座巍峨的皇城,只觉得像只形迹可怖的巨物,张牙舞爪地在她心口盘桓。
荒唐则是因为,昔年心中如巨石横亘的越帝,竟也有低下头来和她做交易的一日。
原本各取所需一场商事,可昨日她于驿站前的道路口拦下一只信鸽,竟是越帝亲笔。
信中提及已安排贼寇于山间埋伏,吩咐近卫们“好生护着”公主,莫要让使团平安抵达玉京,是以才有了今日这场闹剧。
虞鸢本想借菩提的名号试一试使团众人,是否知晓越帝缘何出尔反尔。
但经此一遭,她心知使团中多是酒囊饭袋的世家子弟,先前的报信鸟应当也只是递给为首之人,其余人怕是成了这场和亲之路的耗材,却犹在沾沾自喜。
至此,她再没了应付的兴致,翻手一转手中折扇,六道银光霎时飞出,整整齐齐的贴着元长策和他旁边几位军士的耳廓,继而扎进了他们身后的墙上。
“到此为止吧,诸位。”
“菩提如何,我又如何,这不重要。至于尔等,如今既落到我手里,我便给你们两个选择——”
“收起那些无所谓的心思,效忠我,或者死。”
人群一时寂静。尤其是元长策几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再出。
银针带着气劲射过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无人意识到,只在银针穿过耳侧的那一瞬,才有种死亡在耳边叫嚣的心悸感。
此刻,他们大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愿效忠殿下,万死不辞!” 声音排山倒海般响起。
“如此甚好。”
耽搁许久,虞鸢也有些累了,抬手示意众人各自散去,又见驿站此时除了他们之外仍无人出来过问,便看了眼长风,好气又好笑地吩咐下去:
“去告诉驿丞,天色不早了,该做饭做饭,该上酒上酒,闹这么大动静躲起来有什么用,西陵距天都百里路程,天高皇帝远的,嘴巴放严实点,牵连不到他头上。”
“春雨,我们上楼去。”
驿站二楼的厢房外。
春雨仍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是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家公主,“殿下,您当真是那个什么、什么菩提道的刺客?”
“是呀,今夜就先抓你这个妮子下酒。”虞鸢用云望舒的身份行走江湖十余年,一向以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的好心人自居。
此时看出春雨眼中的崇敬之意,更是顷刻间有些飘飘然,当即拿起折扇便向小姑娘的下颌处挑去,装出一副杀手的高深做派来,“怎么样,怕不怕?”
“行啦,您还是别吓我了。”春雨撇撇嘴,将扇子挪开,眼见着刚刚还在众人面前深不可测的殿下转瞬间就又变回了平日里同她插科打诨的样子,遗憾之意不由得涌上心头。
她眼瞅着那把扇子,突然间又想起了刚刚的场景,会不会这把扇子上,也有什么玄机呢?于是她问道:
“殿下,您那把扇子上的字儿,是什么意思呀?”
“附庸风雅,天下无双。这很好理解呀,附庸风雅指代世人,那天下无双,指的自然就是我啦。”
“……我就知道!”春雨满腔热情和期待,被虞鸢的自卖自夸浇了个透心凉,也不再指望能从公主的口中听见什么江湖的风流轶事,转身气鼓鼓地推开房门,收拾屋子去了。
“这孩子,真的是。”虞鸢无奈摇头,暗自在心里念叨着。
虽说世人未必都是庸俗之辈,可这世间忙碌者多,清醒者少。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虽不能免俗,但比起那些汲汲营营之人,已然算得上通透,这一手天下无双,自当实至名归。
思来想去,虞鸢到底是逻辑自洽了,满意地走进屋子,朝里边喊道: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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