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不只是他衣着的古旧,还有他身上那种近乎澎湃的魔力波动。
艾尔薇拉屏住呼吸,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悄悄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他的魔力不一样。
它是温热的,有光的。
除了汤姆之外,她第一次感知到的那种——“活着”的魔力。
艾尔薇拉走在人群之外,始终保持着与那人几步之遥的距离。奇怪的是,那人始终没有注意到她,哪怕她几次几乎走到他身旁。
“你看不到我。”她轻声呢喃,声音被风雪裹住,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位老巫师——也看不到她。
就像那些麻瓜一样。
艾尔薇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苍白的手指,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他明明也是巫师,应该能感觉到她的靠近才对。
为什么他看不到?
她不死心,继续跟着他穿过两条街口,进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那人推开了一家老旧酒吧的门。门上的字早已褪色,但她依稀辨认出——
破釜酒吧。
艾尔薇拉紧跟着他的背影钻进门内。
酒吧里的魔力浮动,比外头浓郁得多。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站在巫师世界的门口。
老人没有在酒吧多做停留,只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穿过昏黄的灯光与低语的酒客,走到了后院。
艾尔薇拉心跳微乱地跟过去,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走向一堵砖墙。
他从袍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魔杖,熟练地在三块特定的砖石上敲了三下。
“咔哒——咔、咔哒……”
砖块开始旋转、内陷、错落,如同一只被唤醒的魔法生物张开嘴巴。
这便是——她苦苦寻找一早晨的地方。
对角巷。
艾尔薇拉迈出一步,想要跟上,却忽然停下。
她的脚踩在魔力的裂缝中,怎么也无法向前半寸。
她无法穿过那堵墙。
艾尔薇拉尝试靠近,却发现通道正缓缓合拢,而她的脚钉在原地。魔法屏障拒绝了她,就像整个世界在告诉她:
你不属于这里。
而墙后,老人似乎顿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风吹动他胡子的雪霜,他眉心轻蹙,随即轻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迈步,继续往前走。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艾尔薇拉怔怔地看着老巫师的身影被魔法街道吞没,砖墙重新封闭。
风将雪一遍遍拍打在她身上,但更冷的,是她沉默无声的胸腔。
-
当艾尔薇拉终于推开孤儿院的门。
她看到汤姆坐在楼梯转角,身上还沾着阁楼的木灰,眼神像失眠的野兽,脸色惨白。
艾尔薇拉刚踏进去一步,身上的雪还没化,他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声音一样,猛地抬头。
他们四目相对。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哑:
“……汤姆?”
-
汤姆身体一震。
他缓缓起身。
她就站在那儿,逆着光,白发披在肩上,身形单薄,眉眼安静。
汤姆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每走一步,心脏便收紧一分。
“你去哪了?”他嗓子低哑,“你以为你是谁,能这样离开?”
艾尔薇拉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你故意的。”他语气愈发冷冽,“你想看看我会不会找你。”
她仍旧沉默,只是轻轻抿唇。
“那你满意了?”他继续逼近,眼睛里是混合着怒火与某种受伤情绪的光,“你得到答案了?很好玩吧,看我像一个疯子到处找你——”
汤姆狠狠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不休。
“你在惩罚我。”他低声道,“因为我最近哪里做得不好?”
艾尔薇拉怔住。
“你以为我不在意你,”他咬着牙,语速加快,“所以你选择逃走,等着我像条狗一样,把整个孤儿院翻个底朝天——你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你知道我有多……”
“多害怕?”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却将他整个人击住。
两人近在咫尺,仿佛连呼吸都能交缠。
他愣住了,喉咙像是被堵住。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
“对不起,汤姆。”
艾尔薇拉垂眸,眼中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然后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汤姆。
“我不是想惩罚你……也不是因为你哪里做得不好。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我不是离开,是……是走丢了。”
艾尔薇拉没有解释她是如何在雪地中迷路、被魔法世界拒之门外。她只是紧紧抱住他,用尽全力确认,自己终于找回了唯一的方向。
汤姆的呼吸有些紊乱,身体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他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僵硬地悬着,既没有回抱,也没有推开她。
她的体温、气息、以及那份熟悉的虚弱,再一次攀上他的神经,让他胸腔翻涌的怒火在顷刻间被熄灭。
“你不该一个人走出去。”汤姆的声音发涩,“你不该丢下我。”
他咬着牙,像是逼迫自己不把所有情绪砸向她。
“我找了你一整天,”他低声道,喉咙像卡着尖石,“找遍了整个孤儿院、阁楼、屋顶……连锅炉房都去过。我以为你——”
“我还在,汤姆。”艾尔薇拉轻声打断他,“我不是故意离开的……”
她缓缓松开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围巾布条包着的细长物什,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我没能找到真正的魔杖,”她低语,“只能送你这个。”
她把那件东西递给他,布条滑落,一根细木棒露了出来。
木头的纹理被精心打磨,末端刻着几道若有若无的符号,看不出意义。
这显然不是一根正规魔杖——没有任何魔力波动。但在杖尾的位置,她用汤姆送她的铅笔刀刻下了一个小小的“T”。
“生日快乐,汤姆。”
-
深夜,汤姆一个人坐在桌前,身侧的床铺上传来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艾尔薇拉已经睡下了。
月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她又真切地回到了汤姆身边。汤姆神情复杂,难以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滋味。
他指尖摩挲着那根木制的“魔杖”。
它并不完美,甚至称不上漂亮——木头太软了,符号也歪歪扭扭。
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是她自己刻的,一点一点,一刀一刀,像她小心翼翼藏起秘密时的神情。
他反复转动那根木棒,哪怕它根本无法释放任何魔法,不过是一件没有魔力的“礼物”,可他就是舍不得放下。
他回忆起白天她推开门的瞬间。
那一刻,他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撕成碎片。可当他真的看见她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怒吼,没有责骂,连颤抖的指节都没能控制住。
她走过来,轻轻抱住了他。
汤姆缓缓闭上眼,再次回到那个拥抱的瞬间。
她的解释模糊不清,漏洞百出。他完全可以一口否定她,也有理由将她的沉默视作背叛。
可他没有。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比“被离开”更可怕的事。
那就是:就算她哪天真的离开了,或是彻底消失,哪怕那时他再无性命之虞——
他也不会觉得轻松和解脱。
只会像今天一样,在她消失的那几个小时里,毫无办法地体验一种近乎荒谬的、无法压抑的情绪。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种痛感,如同胸腔里空了一块,再多的理智、傲慢也无法填补。
汤姆低头看着掌心的木杖。
她为他刻了一个“T”。
他讨厌这根“魔杖”。
汤姆起身,将木杖小心地锁进柜中,放在他藏匿秘密的那一格里,妥帖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