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霁将锦匣推至案几,“此物既与夫人有缘,不如借花献佛。"
陈夫人瞪大眼睛,“当真?”
“宝物自当赠予慧眼识得之人。于此书,夫人是最好的归处。”
松风掠过竹帘,白雪霁提壶分茶。茶汤表面浮着层罕见的金圈:“夫人尝尝有何不同?”
陈夫人浅啜半口,眉梢微动:"入口凛冽似雪,喉间却有烽烟余韵。"
白雪霁抚着盏沿水痕,“这是北茶,老君眉。北方茶农制茶时,惯用烧过的铁锅炒青,讲究‘茶火同沸’,不同于南人总说的‘茶禅一味',别有一番味道。”
陈夫人执起茶筅:“南方茶重香,北方茶尚骨。这老君眉的岩韵......”
“恰似柳公批注的笔锋。”白雪霁接得自然,腕间银镯碰出清响,"当年随商队过河西,见牧民煮茶掺盐巴,倒比临州风雅更合天地气韵。”
黄昏,告别之际,陈夫人破天荒邀约:“白娘子得空可愿来寒舍?家中有套前朝茶具,正缺个懂行的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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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白宅书房。
花解语看着陈夫人新赠的《茶经》,“啧啧,连《陆羽烹茶图》的孤本都舍得送你,咱们陈夫人怕不是把你当知己了?"
白雪霁斜倚窗棂,抬腕甩出枚松子,正落中花解语发间,“上个月是谁说陈夫人最厌铜臭,断瞧不上我的?”
花解语凑近,“说真的,你连《昭明文选》里的批注都读不通,怎么哄得她与你亲近的?难不成还真成了柳公门徒?”
“投其所好呗,自相识那日起,我便隔几日往陈府送书。有时是前朝孤本,有时是名家批注每回都裹着松风阁特制的竹青书衣,还夹着北地特有的雪松书签。她品茶时要焚伽南香,香灰须用三清殿前的银杏叶灰,我也让灰鸽帮扫叶子送去。她难得不欢喜?更何况了……”
白雪霁望向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静默了片刻,想起前日她与陈夫人聊起城中趣事时,陈夫人眼中的光彩倒比读书时更亮了一些。
她垂首轻笑,“我觉着,她同我厮混,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暂时卸下正谏大夫夫人的重担。那陈家,规矩可也不少。”
花解语狐狸眼微眯,“我看陈礼与她无一儿半女的,你说她会不会是.....”
白雪霁抽出账本敲打在他头上,“你管呢?倒是我让你查的事呢,郡主府那位婢女的来头是什么?还有每月初七进出崔府的蒙面人又是谁?”
花解语从袖中抖出小卷纸,“你猜得对,郡主府的那个女子是有点来头的。她叫做方无思,原是太医局林院判的养女,前两年院判犯了点事遭流放,方无思也在那之后失踪了,后来不知为何就流落到郡主府当婢女。”
他停顿了一下,“其实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这姑娘,曾经也在绮罗楼待过,但因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去。”
“手脚不干净?”
“据管事的说,她会溜进其他人的房间里偷东西。”
白雪霁眉头微皱,抬头正对上了花解语的严肃的目光,“她当时,或许不是在偷东西?”
花解语点头,“嗯,当时见她可怜,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回想起,可能真没那么简单。至于每月进出崔府的蒙面人,是宫里头出来的。”
白雪霁眼睛睁大,“知道具体身份吗?”
花解语摇头,“澧棠阁的手还没能长到能伸进官家住所。”
白雪霁蓦地起身,烛火映得雪浪笺上的墨字似游蛇攒动,她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卷入书房,烛火将宣纸上的脉络图照得影影绰绰。
容党根系:曾以上皇宰辅容敬为首,虽容敬于四年前已病逝,但势力仍在,且均位居高官,现以靖和年间任容府西席的程元晦为砥柱;
万党余脉:万延俊虽于建元七年因乾军南下失策遭贬,门生遍布六部。王焕现管理常平仓和义仓,五品官员却掌管粮、财核心;周明德乃太医院的最高长官,听闻最近想从太医令转文官系统;黎茂和原为万党,能从地方官转至中央是经万延俊提拔,然而从近期看来却颇有向容党示好的趋势。
暗流:陈礼表面不涉党争,然而之母与容敬之妻乃姑表姊妹,容老夫人退居云栖观修道,陈夫人定期走访不同道观说不定在传递一些什么消息;还有崔翼,建元四年滁州之战正是这个现任枢密副使的崔翼任监军。
白雪霁无声念叨:容派、陈礼、崔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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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花解语早已离开,白雪霁刚躺下,就听得窗外骤起喧哗。
未出前厅,就见得关兮容,顾不得鬓边跑歪的绢花,她忙道:“东家!心素馆来了三个泼皮,说喝了咱们的玉兰露上吐下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