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扬起声调,“如今我可是临州城最风光的商娘子。你刚才也瞧见啦,宴会上,郡主都要高看我两眼呢。”
“可……”
可这都与我无关。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薛桧之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喉间溢出极轻的叹息:“雪儿,搬来与我同住可好?”
白雪霁笑着抽回手,“我可不要看崔氏脸色。”
才说出口,她便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幸好薛桧之并不介意,反倒耐心解释道,“青石巷是我的私宅,此前我因公事多在宣乾两国奔走,宅子便一直空置,只留一老仆在看着。如今既拜参知政事,总要在临州常驻了。”
“你来寻我那日,应该是恰巧碰见崔氏替祖母来送东西。”薛桧之顿了顿,直直望向她,眼神严肃且真挚,“崔氏这般折辱你,日后我定会让她向你赔礼谢罪的。”
漏进的月光照见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寒意如深潭不见底,白雪霁微微一愣,她下意识咬了咬唇,开始有些担心。
片刻后,假装轻松地用轻点他眉心,像儿时哄闹脾气的少年:“莫要惹事,至少那崔氏给了几两碎银,让我在临州能歇脚。”
见对方睫羽低垂,又放软声调:“我现在可是很高兴呢。”
薛桧之抬眸,“开心什么?”
白雪霁歪头笑得狡黠,“自然是以后能跟你经常见面啦,我可想你了。”
话音刚落,就被对方拽入怀中,松烟墨香笼罩下来,环住自己的手臂不再像以往那么温柔,反而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甚至箍得她有些不舒服。
白雪霁抬手抵住他胸口,正要挣扎,却听得抵在发顶的声音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些许哭腔。
“我也很想你。”
白雪霁僵着身子任他抱着,掌心慢慢抚过他清瘦的脊背。直到轿外早市的喧嚣隐约传来,她才轻推他:“该走了。”
薛桧之也终于松开怀抱。
白雪霁揉着发麻的手臂,“日后在外头,咱们就当昨日赏樱宴是初见。”
她还在顾忌着廖康之死。虽说军旅生涯已砍贼无数,但那道士之事终究是不同的。按《宣刑统》的量刑,故意杀人会判处斩刑,就算是从犯也可能会被判处徒刑或流放。为了那样一个脏东西,累了薛桧之的前途,不值当。
薛桧之整理着衣襟褶皱的手停顿了一下,“那佘云邺呢,他应该已经知道你是‘陈春’了吧,定然也知道你我是旧识。”
白雪霁掀帘望向渐亮的天色,“云邺最重诺言,我让他保密便是。”
“倒不知你与他这般相熟。”薛桧之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白雪霁回头,“你方才说什么?没听清。”
“没什么。”
白雪霁跳下轿子,“就像云垠村一样,得空了我就偷偷翻墙去找你。”
随着那抹艾绿身影远去,薛桧之眸中温柔逐渐冻结,手不自觉地伸向里衣的藏着旧香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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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宅前厅,佘云邺正与泽兰大眼瞪小眼。小丫鬟抱着扫帚堵在内室门前,活像护崽的母鸡。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方才明明听见有声音,万一有贼人怎么办?”
“将军定是醉了。”泽兰踮脚去捂他眼睛,“我们娘子睡觉的时候最恨人打扰。”
话音刚落,白雪霁揉着惺忪睡眼转出屏风,“大清早吵什么呢?”
“她散着发,外袍随意披在寝衣上,俨然刚起身模样。
佘云邺举着油纸包僵在原地:“我,我买了李婆婆家的羊肉包子。”
白雪霁抓过包子咬了口,"正巧饿了,你今日怎么那么早?都未点卯。”
青年耳尖通红,“晨练顺路。”
她沾着油光的手戳他额头,“撒谎,从李婆婆家到这里要绕半个临州城。”
见他脖颈都泛起绯色,又凑近低语:“莫不是担心我昨夜安危?”
佘云邺挠头,“嘿嘿,知道骗不过你,昨夜御街有两辆马车惊了,我有些担心是你,就赶过来了。”
白雪霁眉头一皱,“昨夜什么时辰?”
佘云邺应道:“约莫亥时。”
白雪霁余光见泽兰与她使眼色,内心一凛:自家的马车也在其中,若不是昨夜下车与薛绘之私会,那受伤的人也有自己。
想起钱七郎临行前说的那句“九阍的耳目怕是盯上你了”,她开始反思宴席中有哪些行为泄露了马脚。
“人伤得重吗?”白雪霁又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口中,腮帮鼓成松鼠。
“一辆马夫稳重,将车稳住了。另一辆轿厢内的人直接甩了出来,虽说没伤及内里,但也断了腿骨断了。”
白雪霁喉咙被呛住,直拍胸口,泽兰忙递来温茶。看来,背后之人还不想要自己的命。
两人说话间,陈婶端着粟米粥从灶房出来,“云哥儿留下用朝食。”
佘云邺展颜,虎牙在晨光里发亮,却见白雪霁恰在此时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一副困意十足的模样。
他的笑意收敛,朝老妇说道,“不了,我还有事。”又担忧地望向白雪霁,“你脸色不好,还是回房休息下吧。”白雪霁点点头,青年转身离开,只剩个敞开的油纸包敞开孤零零躺在桌子上。
白雪霁望着消失在门口的洒蓝背影,笑意渐渐凝固。她扯过帕子擦手,“备车,去澧棠阁。”
泽兰一向醒目,不问缘由就照做了。白雪霁再次庆幸,去年瞧见她从绮罗楼纵身而下时,就果断地将她从绮罗楼赎了出来。性子如此刚烈的女子,想必也是个忠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