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并未将目光在张溯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让伙夫再端碗粥给他,说自己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得先来上口热粥才行!
伙夫十分识相地给他舀了大一碗,并拿了三张麦饼放在盘里一并摆上了桌。
霍问瞧着李适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他定是饿得狠了,也没在这时候和他提赈灾粮的问题,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自己还剩小半碗的栗米粥。
他喝得差不多了,惯行看周身的人一眼,发现张溯竟一直维持着刚刚的姿态,低着头一副很羞愧的模样,面前还放着半张为吃完的麦饼和一些栗米粥。
霍问出声提醒他:“张溯,如今是槐州正值灾年,粮食可珍贵着,盘中餐粒粒皆来之不易,你可不要浪费啊,得快些把食物吃完才是。”
张溯听霍问这样说犹豫着看向面前的食物还愣愣地望李适的方向看了几眼,终究还是拿起自己面前的半张麦饼咬了上去。
李适才将碗底的最后一口粥灌入嘴里,便听霍问开口叫了一声“张溯”,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霍问:
“霍大人认得此人?”
张溯一惊:这小孩竟真是随行官员!
霍问也不隐瞒将自己方才去他住所寻他又如何遇到了张溯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李适。
“霍大人要与某商讨赈灾粮的事?不知赈灾粮出了何问题?”李适抓住了霍问话里的关键。
“李将军有所不知,这几人下官与张大人一同分别前往城西和城东两处受灾地集中派粥,澜大人则随贺参将一起去考察地势,这雨停不下,便去找找可有泄洪疏通之策。”霍问先是将自己负责派粥一事说与了李适接着便道:
“李将军可知,这些赈灾粮根本就发放不到真正的灾民手中?”
李适握着空粥碗的手顿了顿,随即将已经空了的粥碗方下,抬眼时眸色沉了沉:“霍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他身后立着的亲兵闻言已悄然将手按在刀柄上,屋外巡夜的甲胄声突然清晰起来。
“李将军……”
霍问将空碗推到一旁,袖中摸出半块发黑的饼子搁在桌上:“今早去城东粥棚时,有个老妇人攥着这饼子直往我轿子里塞。她拽着我轿帘哭,说前日领的粥里掺了观音土,小孙子吃了后腹痛不止……”
这轿子是槐州的刺史提前给他们备好的说是方便他们外出办事,城里如今乱得很,省的流民侵袭,惊了他们这些京城来的使官。
他指尖叩了叩黑饼,“老人家说瞧我年轻些也面善,又听旁人喊我‘霍大人’,便求我给‘青天大老爷’递个话。”
他将半块黑饼往李适那边推了推,“下官暗中查了两日,城西粥棚每日卯时开赈,可寅时三刻就有穿着粗布短打的精壮汉子守在棚口,领完粥便往城西破庙方向去了。”
李适拿起黑饼打量,饼子里隐约可见秸秆碎屑:“破庙?”
“正是。”
霍问抽出张皱巴巴的草纸,“昨日下官扮成流民混进去,见乱葬岗后山脚搭着二十几顶破帐篷,里头藏着百来号人,个个腰里别着短刀——”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与张溯身上这粗布短打的料子一模一样。”
坐在角落的张溯本盯着碗里的粟米粥出神,听见自己名字猛地抬头,麦饼屑从嘴角簌簌掉落。
这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掌心结着薄茧:
那分明是握惯了农具的手,此刻却因骤然被点破而攥紧木凳边缘。
“所以霍大人怀疑,有人冒充灾民私吞赈灾粮?”李适捏着饼子对着烛火照,秸秆碎屑在光影里浮沉,“可若真是占山为王的匪寇,何必费这功夫?”
霍问摇头:“李将军可知,上月有位‘病退’的府尹?新任府尹到任三日,便要重整户籍。”
他瞥向张溯,“昨日在下跟着那些汉子摸到山坳,正巧听见他们管身边一人叫‘军师’,说‘等军师拟好花名册,就能领朝廷赈济粮’!只是那‘军师’生得白白净净,不像吃得了苦的流民。”
李适忽然转头盯住张溯:“你常去城西破庙?”
张溯喉结滚动,硬着头皮开口:“李将军,那些人……与我同村。”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泛白,“初时大雨冲了田,官府逼缴‘河工银’,村里能走的青壮年都上山了。只有我念过几年书,二当家便让我帮着登记流民姓名,说‘官府要造册发粮,得有识字的人对账’……”
张溯口中的二当家便是槐州受灾之后引他进起义军的人。
“登记花名册?”李适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