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意正欲迈出门槛,想到了刚才那位妇女,想到她们脸上带着的面纱。
要出门,但是不能就这样出门。
他起身在屋子里面翻了翻,发现几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织物,三人相视无言,默契地将织物对角折好,仔细系在面上。粗粝的布料摩挲着脸颊,却意外带来一丝安心。确认彼此的口鼻都已掩好,这才重新向门外走去。
晨雾笼罩下的小镇蜷缩在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灰褐色的城墙沿着地势起伏,像一条沉睡的巨蟒,镇中心教堂的钟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沉闷地扩散。
贺知意等人的屋子在整座小镇的最南面,背靠城墙,现在街道上空的可怕,泛着死气,时不时有拉着板车的马匹和戴着红十字袖章、面纱遮面的人经过,车轱辘撵在泥地上的声音黏腻潮湿,板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人,而它们的目的地则是小镇中央的教堂。
贺知意沉默地看着经过的板车经过,对身后的二人说道:“走吧,咱们跟着去教堂看看。”
根据故事概要中所说的,神父在教堂的藏书里发现了所谓的“神女的血泪”,贺知意决定先从教堂开始查起。
教堂在小镇的中央,它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灰白的石墙爬满枯藤,彩绘玻璃早已破碎,只留下空洞的窗框,像一双双无神的眼睛。腐朽的木门半敞着,铰链锈蚀的呻吟随着寒风飘荡。
板车在教堂前停下,那些护士——暂且称之为护士的人,将板车上的人搬到担架上,再搬进教堂里面。
“不行,咱们没法直接混进去。”洛辞徽的目光在教堂进进出出的人身上,“教堂里面的人应该都是护士和病患,咱们没法直接进去。”
“那就想办法进去。”贺知意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声影——先前那个将三人赶回屋子内的妇人,她正在指挥那些年轻的小护士干活。
似乎是察觉到贺知意的目光,那位妇人也发现了贺知意三人,急忙忙地跑到三人面前:“哎哟,你们三个怎么又跑出来了?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还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夫人。”贺知意放轻了声音,隔着面纱,他的眼睛注视着妇人,伸出一只手握住对方的手,“我们知道小镇的情况很危急,请让我们帮忙吧。”
妇人深深地看了贺知意一眼,随后妥协般叹了口气:“好吧,你们三个和我来。”
贺知意三人跟着妇人走入教堂,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教堂内部的景象还是让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教堂内的座椅全部被撤走,带着红十字袖章的医护人员穿梭在病患间,两边的病患一排排整齐地躺着,躺在褥子上痛苦地呻吟,无一例外的,这些人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出现一块块黑斑,不断咳嗽,皮肤红的几乎要渗出血。
贺知意的心沉了沉。
这是黑死病的发病症状。
黑死病在14世纪中期席卷欧洲,由鼠疫引发,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传染率和死亡率都极高。
“哎……你们也看到了,这个病来得突然,小镇里大部分人都中招了。”妇人指着身侧的一个年轻少女说道,“这孩子原本也是医护队的,结果被感染了,你们想好了,现在离开这里还来得及。”
贺知意点点头,语气坚定:“夫人,我们也是小镇的一员,让我们帮忙吧。”
其言辞之恳切,态度之坚决,让人为之动容。
“好、好孩子。”妇人拍了拍贺知意的手,又将目光放到他身后的两人身上。
妇人先看向周妍:“姑娘,麻烦你到教堂后的那间房子里配药吧。”
她又上下打量洛辞徽,满意地点点头:“你年轻力壮,去前面,跟那些男人负责把镇里其他的病患拉过来。”
最后,妇人才将目光投向:“你和我来吧。”
贺知意跟随者妇人的脚步走到教堂深处的一扇门前,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露出背后向下的楼梯。
二人顺着昏暗的楼往下走,贺知意听到底下的地下室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地下室里点了蜡烛,昏黄的光让贺知意看清了里面的情况——房间里坐着很多女人,看样子都在二三十岁的年纪,这些女人无一例外,都在哭泣,哭的双目通红,眼泪被木碗接住,然后倒进一口大的坩埚里,那坩埚中正“咕嘟咕嘟”熬煮着不知名的红色液体。
妇人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一个木碗,一边对贺知意说道:“虽然弗兰克先生找到了治疗的方法,但是很遗憾,我们并没有找到‘神女的血泪’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暂且认为它是女人的眼泪。”
“弗兰克先生推断,‘神女’是小镇上已经未感染疾病、已经成年并且生育过的女性,镇上所有符合要求的女性都在这里了,但是很可惜,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夫人,小镇能否挺过这一关就靠你们了。”
在贺知意真挚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在这里尽职尽责地哭泣之后,妇人离开了地下室。
贺知意在妇人离开的一瞬间便收起了笑容。
他穿过长廊,坐到一个年轻女人的身边。女人的两个眼睛像核桃一样高高肿起,干涩到一滴泪都挤不出来了,却还在不断掐自己的大腿和手臂,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青青紫紫连成一片,看着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