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瞬间偃旗息鼓,贴在地面,想要撤去,却猛地被扬起,在半空中湮灭。
风平浪静后,术士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个骷颅头,像是鸟骨,他将鸟骨揣进怀中,抬头望了一眼山顶,和之前一样,只能看见雾霭沉沉。
见山下那阵金光消失,道童才终于转身上山,脚步随着阶梯往上,长长的裙摆摇曳出来,小小的身躯幻化成半大不小的姑娘。
晟昀挑起两桶水,走到半山腰,抖出一双翅膀,往另一个山头飞去。
许久没有化形,山顶的风有些大,乌云密布,雷火险些就要劈到身上,一个不稳,水洒出来了一些,她暗叫一声倒霉,赶紧落到地上,挑起水桶往山上走。
这里是薄徕山,郦郡山对面的荒山。
郦郡是人间最有名的仙山了,曾有传言登上郦郡山顶,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仙门。仙门之上是什么模样,晟昀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当“神仙”,即便父亲说羲光一族是太阳神鸟的后裔。
以山顶为中心,郦郡山的方圆百里设有难以打破的结界,入了结界,就意味着安全。
也意味着避世。
战火绵延至羲光的最后一道防线,王城岌岌可危。父兄接连战死,昭厦是唯一的王女,被族人推上高位,甚至不需要祈天大典,他们就说这是她的天命。
战事吃紧,昭厦已经无力再护佑她,王室几乎倾巢而动,就连小辈们都在前线冲锋。
水桶摆在一边,晟昀坐在石头墩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拔着草。
她也是王女,却天赋奇差,花了整整六十年,才堪堪学会化形,跟着小辈们一起,飘飘摇摇地飞行。在昭厦和阿兄身后打了几次仗,就被送到了郦郡山。
晟昀想得惆怅,竹门却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白发仙人,仙逸出尘,晟昀赶忙起身,却不敢抬头,喊了一声:“师父。”
“嗯,”余忱应了一声,在垂着头的小姑娘脸上看了一会儿,问她:“水还差多少?”
“还差三桶呢。”晟昀答。
“嗯。”余忱又应了一声,他的话一向很少,但晟昀知道该做什么。她将水桶里水倒进院子里的水缸中,那水缸瞧着不大,却跟有漏洞似的,得打好多水才能填满。晟昀往水缸里看了一眼,水面酝酿着水汽,她模糊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敢怠慢,她提着两个空荡荡的水桶跑下山去了,急匆匆的,像有人在身后追着。
余忱看着那道急切的背影,面无表情,他走到水缸前,水面才平静下来,倒映出他的面容。
他微微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他换上这张脸皮已经很久很久了,这其实不是他的脸皮,是一个凡人的,是被他杀死后强占了身体的一个凡人。
那人应该已经入过好几个轮回了。
他的面容消失,水面酝酿出一股子灰黑的雾气,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的年轻人在雾中面色紧张地走着,他腰间的布袋动了动,余忱吹了一下雾气,那布袋中的鼠妖探出头,胡须嗅了嗅,眼珠一转,就像是看到他了,停顿了一下,马上缩了回去。
“大仙,您快回去吧,这山脚下妖气重的嘞!”那鼠妖说。
直到看到小姑娘从道童变成了本来的模样,垂头丧气地提起水桶往山头飞来,余忱挥了挥手,水面上的影子已经散去了,只有他的倒影。
余忱吹了一口气,水面又聚起虚影,几个山头的乌云连绵不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乌云正裹挟着雷鸣往这边来,他没来由地发出一声嗤笑,有人正在“渡劫”。
“神仙”只在人们的口中流转,谁也没见过的东西,却说的神乎其神。余忱其实不明白,这些自诩为神仙的精怪,非得历个劫才能按个“神仙”的名头,若是那些寿命短的修道人也就罢了,历劫也算修行精进的一种方式,可那些本就长寿的族群,也学着要飞升。
他活得太久,或许只有某些快要失传的古籍中才能看到些许关于他的描述,是魔物还是神仙,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称呼,“神仙”也会干坏事,而魔物也并不都是杀人如麻。
他朝着水面吹了一口气,天边的乌云也就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