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再喝点吧……”屈枕风扶着一个面肌凹陷的妇人侧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喝了一半的药碗。
“不、不用了,风儿,为娘不喝了,这药为娘怕是再喝也没用了……”妇人眼袋深沉,她推拒着,嘴角溢出褐色的药液。
“娘,你别这么说,你会好的,你再喝点……”屈枕风知道,这药的药效越来越差了,母亲又要换新药了,可不知道哪里能给母亲弄到新的药方。
“对不起,风儿,是为娘对不住你了,是为娘拖累了你,你以后不要再为我买药了,不值当……”妇人攥着男子的衣服,一时呜咽起来。她知道,她都知道,她的病是不可能好起来的,她都看了多少大夫了,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吃的药不过是苦苦吊着自己的命,折磨着自己,拖累风儿,而如今吊着自己命的药也不行了,她没多少日子了。她虽然惜命,可是也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孩儿为她痛苦下去……
“娘,你不要再这么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会给你找到大夫,你会好的……”屈枕风轻拍着妇人的后背,这张后背佝偻窄小,骨头都可以摸得一清二楚,却是背着他长大的、他最后的依托……
*
屈枕风哄着妇人睡下了,此时两个少年找了过来。
没有过多寒暄,嘉庆立时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屈夫子,我们有办法可以救你的母亲。”
“你们有办法?”屈枕风想起两人的来历,想着他们可能认识什么有名的大夫,心里渐渐燃起希望,“你们尽管说,如果有什么可以办法可以救我娘,我一定照做!”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嘉庆拿出了一颗装在盒子里的丹药,“这颗药命唤‘续命丹’,可以保老夫人数年无病无痛,我很抱歉,我其实没有办法可以根除老夫人的病,但是这颗药可以让老夫人的身体重新振作,连走的时候也不会经受痛楚……”
“续命丹?”这么悬里糊涂的东西,他此前从未听说过。
嘉庆看出了屈枕风的犹豫,“屈夫子,我们仰望你的学识和品质而来,我们不会做出对你和老夫人不敬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我以性命担保,这颗药绝无虚假!”
嘉庆说得信誓旦旦,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自然是知道这两个少年是怎么样的性格。而且,就像嘉庆说得,他这个穷夫子,哪里值得他们费心哄骗、拿性命开玩笑?
“你、你们需要我为你们做什么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可以续命的药物,定然价值不菲。
嘉庆松了口气,“不妨先让老夫人服了药,等发挥了药效,我们再说不迟……”
屈枕风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将“续命丹”给母亲服用了。
第二日,屈枕风的母亲竟然奇迹般地下了床!
“风儿,我感觉身体轻了好多——风儿,这还是我的身体吗?我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身体有哪里痛的,风儿,我、我我呜呜呜……”妇人喜极而泣,抱着屈枕风哭了起来。
这“续命丹”是真的!
两个少年再次找了上来。
“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这等奇药,不说两位少年不计较,他自己都会心里不安。
永贺知道事情成了,满脸的喜色,“我们想请你做永嘉山神庙的侍司!”
“侍司?”
嘉庆道,“没错,我和永贺一直住在永嘉山神庙,但是我们缺少一个侍司——我们在等,等你的出现……”少年眉眼弯弯,脸上毫不掩饰的孺慕之情做不得假。
“这、这……”
“没关系,我们会给你留足够的是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清楚,我们可以帮老夫人、您的母亲接到永嘉山来住,我们会找人照顾她……”嘉庆说出了他能提供的一切帮助,“希望你可以答应。”
嘉庆看似在为屈枕风而考虑,言语恭敬而恳切,却是将人逼到了他唯一想看到的路——屈枕风欠他的太多了。
*
当屈枕风到达永嘉山的时候,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奇妙得多……山水有灵,草木有情,相比于人,百兽以他们自己想要的模样活着。
而屈枕风为了做一个称职的侍司,查验古籍,寻真弄仿,以至于邯郸学步,不过是遍寻何为一个真正的侍司。
他听过太多赞扬的话,见过太多的离伤场面,以至于母亲离世的时候,他无悲无喜。在独自送母归乡的路上,他恍然想起,曾经的他为了母寻药,背井离乡,带着母亲跋山涉水才来到了那个小村子……
可现在的他仿佛忘了自己,只为了大家眼里的责任而活着,为了他们想看到的而活着。但看到灵墙的那倔强而真实的小模样时,他忽然有些心疼自己,他好累,人们骂着的又是谁?嘉庆他们嘴里的师父是谁?他们透过自己又在看着谁?
他原以为,永嘉山神是一个模糊的寄托,一个无所不能的奇迹,可永嘉的记忆告诉他,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灵,一个抱着大蜘蛛腿啃的毛孩子……
“永贺,”屈枕风的一声将两人拉回现实,“你的‘大人’已经不在了,我确实继承他的一部分记忆,却绝不是他,我很高兴你叫我师父,也很感激危难时你救我,但我不希望你在身上找寻其他人的影子,我是屈枕风,你最初的夫子,你现在的师父,不是永嘉。”
“……”
屈枕风摸了摸永贺低垂的脑袋,“我很抱歉,这句话不该由你独自承担。”
“我知道的……”永贺小声嘟囔着,圆圆的眼睛红了。
“什么?”屈枕风没听清。
“……没什么?”永贺拍开他的手,藏起了自己的不堪,“你如今跟我说这些,是想永远离开永嘉山吗?照你这么说,侍司这个位子,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
你也要抛弃我们吗?永贺没敢问。
屈枕风笑了笑,“知道为什么我当初要做夫子吗?”
永贺摇了摇头。
“因为这个世上总会人要长大,而我会一直做夫子。”而你,红眼睛的小兔子,在我看来,你仍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永贺拍着桌子,猛地站起来,脾气还是那样暴躁,“你、你说的!”
屈枕风也站了起来,他比永贺还有高半头,脸上堆满了笑意,“嗯,我说的……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们先去买灯芯糕吧!”
“小、小孩子才爱吃那种东西,我不要——”永贺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