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来自己是觉得,倘若眼泪流下来不是为着得到好处,是不好给人瞧的。
刘悯想来应当是同她作一样想法,所以才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偷偷地哭,也许还蒙了被子。
他一定不乐意叫人瞧见他的眼泪,还是当没听见吧!
善来打定了主意不出声,可是他一直哭。
他哭了很久了,再哭下去,只怕要伤身。
她要对他好。
所以不能再装不知道了。
灯就搁在床前的凳子上,火折子也在,拔开了,吹一口气,火就烧起来,点了灯,盖灭火折子,放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善来披衣起来,举起灯,缓步走出了暗间儿。
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剩墙角的虫鸣和屋外的风吹。
他果然不肯叫人知道。
回去吗?
善来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
这并不是简单几滴眼泪的事情。
床上很沉静,举灯照过去,没见到人脸,只有被底的起伏。
善来弯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伸手去揭被子。
遭遇了阻碍。
他不说话。
善来松了手,低声问他:“要喝水吗?”
他依旧是不说话。善来转身向次间的桌子走去。
桌子上有茶盘,茶壶里的水早凉透了,热水釜里的水倒还烫着,善来兑出一杯温水,端着回到了床边。
“水好了,起来喝一些吧。”
好久也没应答。
善来就道:“多少喝一些吧,否则我不是白忙活?”
她不说你哭了这样久一定很渴了。
被子底下的人动了动。
善来把杯子搁在了床沿,“嗒”一声响。她站了起来,说:“杯子就放在这里,你起来喝一些吧。”说完,转身再次走开了。
他听见了她离去的脚步声,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了眼睛,红红的,肿得明显。
灯火幽幽,白瓷温润,水发出亮光。
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当即觉到了疼。
他当真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干掉了。
她已经走远了。
所以他轻轻地伸出了手,去够那只白瓷杯。
水温正正好,非常顺口,很润喉咙,可惜只有一杯,不太够,他想,先忍一忍,等她睡着了,他再过去。
正如善来所想,刘悯和她是一样想法,流眼泪是很丢脸的事,哭就更是了,哭还落了人眼,简直没法活了。
还好她知情趣,不枉他待她好。
正这样想着,忽然脚步声入耳,越来越近,慌乱间抬头,一张清泠泠芙蓉面。
她是真的生得美,他一早就这么觉着。
可是眼下这张漂亮的脸却叫他生厌,先前对她的感谢此刻荡然无存,她为什么要回来?才夸了她知情趣,就做出这种事……他的脸上有了怨恨。
他变了脸,善来却依旧清清淡淡的,胳膊往前伸,递出一块湿帕子。
“没有盆,你将就些,简单擦一擦吧。”
他没有接,依旧用怨恨的目光看她。
她同他对望,没有退却,只是久了,眼光竟慢慢慈悲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哭……不要哭,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把帕子放进他手里,拿起了杯子,“我再去倒一杯来,你再喝一些。”
还是凉水兑热水,小心地把控着水量,混出一杯正正好的温水。
递过去,“再喝一些吧。”
刘悯沉默地接过,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善来看他渐渐仰起了颈,知道水杯又见了底,便朝他伸手,“给我吧,我再去倒。”又跟他解释,“近前没有摆东西的地方,壶也只有一个,只能一杯一杯地兑……”
刘悯把杯子给了她,她我握住了,转身要走,不料腕子上一股大力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待再安定,竟已身陷一片温暖柔软之中。
是他抱住了她,且抱得紧。
善来有一瞬的愣怔,醒过神,觉得不好,无关男女,到底年纪还小,想不到这上头,是两个人挨得太近了,肉贴着肉,她不适应,身心都不太舒服,下意识想离他远一些,才要动,一滴水,毫无预兆地落在她后颈上,是很丰满的一滴水,丰满到能顺着脊柱,一路滚到背上,水意淋漓。
她当然知道那是他的眼泪。